第五十六章 覆滅

　　城南，假皇孫李未翰被五花大綁，橫放于郭守文的馬上，真殿下郭宗誼換上黑甲，作一小卒打扮，混在隊伍里。

　　李咸一馬當(dāng)先，領(lǐng)著這隊官軍輕車熟路地繞過陷馬坑，來到城門前，及近五十步時，被一箭射停。

　　“來者何人？”城頭上發(fā)箭的都頭喊問道，現(xiàn)是戰(zhàn)時，即使來軍打著“慕容”旗號，即使李咸這支軍方才出去不久，那也得例行盤問。

　　“快快開門，老子生擒了郭威的孫子！”李咸跋扈的叫嚷著，作為慕容彥超親信將領(lǐng)，兗州軍排得上號的人物，他早就威風(fēng)慣了。

　　都頭看了披著赭黃繡衫的李未翰，有些將信將疑：“請李都指稍待，某這便去稟告節(jié)帥。”

　　“你想害死老子？”李咸勃然大怒，張口便罵，接著伸手往后一指：“你看不見后面還有追兵？等你稟告了節(jié)帥，我等安有命在？”

　　那都頭順指望去，見確有千余騎打著“向”、“曹”旗號的馬軍正向城南奔來。

　　遲疑間，李咸又罵開來：“你個驢入的，看清楚我抓的是誰，若影響節(jié)帥大事，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你家人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守門都頭自是知曉其中利害，正猶豫不決時，眼見著那隊騎兵越追越近，已沒有多少時間再給他考量，當(dāng)下把心一橫，咬牙道：“速速開門！”

　　身旁兩個力士急忙抱住轆轤，拼命搖起來。

　　老護(hù)城河前的吊橋緩緩放下，城門外層的厚重榆木閘板層層提起。

　　李咸詐得門開，心中竊喜，這也算將功折罪，未來跟了皇帝，將大有可為啊，當(dāng)下一夾馬肚，率軍急馳過橋。

　　城門此時向內(nèi)吱呀呀開了一半，卻也能容四五人并入，軍士縱馬魚貫而入，待二百余騎悉數(shù)進(jìn)城，郭宗誼大松了口氣，摸出八棱锏，趁叛軍合門時，回身便打，左右一揮，登時便敲死兩個壯卒。

　　信號一出，后隊的騎兵紛紛調(diào)頭，各自為戰(zhàn)，電光火石間，便將門洞邊的叛軍殺了個干凈，打殺聲乍起便停，城樓上的叛軍聽得不對，探頭向下眺望，見城門處流血遍地，自家“牙兵”居然臨陣倒戈，急忙搭弓引箭，向下射來。

　　郭宗誼眼急手快，撥開兩根流矢，高呼道：“上城樓！”

　　當(dāng)下躍馬在前，蹦上磚梯，道邊叛軍怕被踩踏，紛紛避讓，月照千里白似有靈性，趁機幾個縱躍，便登上了城樓。

　　馬道上倉促迎敵的叛軍霎時大亂，有些機靈的全副武裝包圍上來，郭宗誼下腰挑起一桿馬槊，換在手中，控馬左沖右突，槊鋒出探如龍，寒光熠熠，急刺連連，近前的叛軍被擊翻沖散，一時無人敢近前。

　　李咸緊隨其后，舞一桿屈刀，左劈右砍，殺起往日的手足袍澤來毫不手軟。

　　余眾扯下頭巾袍衫，紛紛上墻，見敵就殺，李未翰剛被放下，便急忙跨上一匹剛被箭矢射翻主人的馬，揮舞著大刀，怪叫著擠上樓。

　　騎兵們?nèi)慷?，往來沖殺兩趟，城墻馬道上便盡是污血伏尸，再也見不到站著的叛軍，那守門都頭也不見蹤影，想是早已死在亂軍之中。

　　“斬旗！開門！”郭宗誼一得喘息，便急命令。

　　轆轤就近的騎兵急忙下馬，拼命搖起轆轤，郭守文縱馬奔騰，刀光所到之處，敵旗紛紛腰斬。

　　遠(yuǎn)處正焦急徘徊的羅彥瓌見城頭旗倒，興奮高呼：“殿下成功了，去個人稟告陛下，其余將士，隨我進(jìn)城！”

　　言罷抖起韁繩，騰空而起，千余騎隨之沸騰，似平地驚雷，震聲隆隆，卷帶著漫天煙塵，向兗州南城門沖去。

　　聲勢一時奪色，引起慕容彥超的注意，他在角樓上看得生奇，忽見令兵急匆匆沖上角樓，進(jìn)門便哭嚎起來：“節(jié)帥！南門，破了！”

　　慕容彥超微微一怔，臉色漸異，不敢置信道：“什么？”

　　傳令兵擦擦眼淚，嗚咽復(fù)述：“李咸投了官軍，領(lǐng)著他們詐開城門，守門將士皆被殺，南門，已經(jīng)丟了?！?p>　　慕容彥超如遭雷擊，只覺顱漲欲裂，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左右急忙將他扶住，再看他時，一臉煞白，眼神寂滅，唇角顫動，良久，臉上才生起血色，神態(tài)漸復(fù)。

　　角樓中鴉雀無聲，慕容彥超用力錘了錘心口，只覺那里陣陣絞痛，吸氣便疼，久久不能得緩。

　　行軍司馬見他這副丟魂失魄的模樣，心中哀嘆一聲，輕聲勸道：“節(jié)帥，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若收攏殘部，率我等投李璟去罷?！?p>　　慕容彥超搖搖頭，來到角樓邊，望向兗州城內(nèi)。

　　南城門一破，消息飛傳，城東城西的守城將士戰(zhàn)意盡失，個個丟盔棄甲，趁亂潰逃，有一些膽大的則陣前反戈，殺了上官，打開城門，放官軍入城。

　　固若金湯的兗州城好似千里江堤猛然崩決，官軍正是那被堵了許久的滔天大水，一朝得泄，立時襲卷而入，咆哮全城。

　　此時天色已暗，城中四下火起，兗州無論官、軍、民均如喪家之犬，慌不擇路，四散奔逃，兗州軍還有些殘兵在街巷口負(fù)隅頑抗，但寡不敵眾，大都被倒戈的兗州軍當(dāng)作了投名狀，圍剿戮盡。

　　見大勢已去，慕容彥超心如死灰，揮揮手，無力道：“各自逃命去吧，降也好，跑也好，諸君各憑本事?！?p>　　角樓中無人敢動，慕容彥超也再不多言，獨自下了角樓，見無一人跟來，不由心生悲戚，隨處截了匹馬，便往節(jié)度使衙奔去。

　　趁著夜色掩護(hù)，慕容彥超有驚無險地趕到了城中心的節(jié)度使衙，原本守衛(wèi)森嚴(yán)的節(jié)度府，此時六門大敞，兵將不知去向，仆役家奴盡皆背袱攜幼，四散逃離。

　　獨他一人逆行入內(nèi)，欲尋自己的發(fā)妻，二人有言在先，若事不可為，則同葬一處。

　　來到正堂，果然見她盛裝高坐，于堂中等待。

　　“郎君?！蹦饺萜藓瑴I看著他，“大郎已率門人五百，自北門遁去，你無憾矣?！?p>　　“好好?！蹦饺輳┏罩氖郑瑴I水漣漣：“今日之禍起于為夫，你可恨我？”

　　“奴與君相知四十載，早就是同氣連枝，休戚與共，又何來恨可言？”

　　慕容彥超展顏一笑：“可還記得院后那口井？你總說那井中另有日月，今日兵敗，合該葬我等患難夫妻?！?p>　　言罷，二人攜手汲步，至內(nèi)院投井而死。

　　慕容繼勛與其兄弟妻兒在北門失手被擒，全族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