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極殿人頭攢動,聚集著齊國大小近百位文武官員,尚書令高元海以江山社稷為由,力主立高桓為齊國太子。
可高緯其實并不想這么早就立太子,因為他覺得自己還很年輕,沒必要這會兒就開始為接班人做準(zhǔn)備。
何況高桓才一歲多不滿兩歲,連話都還不會說,做什么太子?
但他實在架不住高元海這張嘴的勸說,因此想隨口答應(yīng),趕緊敷衍了事。
可斛律光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他閨女有了身孕,哪里肯讓高桓做太子?
他立刻出班,對高緯說道:
“陛下,老臣以為,立太子一時可暫緩?!?p> 斛律光位高權(quán)重,加之在朝中威望極高,他既然反對,那么這件事恐怕就存有異議,這讓那些本來一邊倒的墻頭草,又開始躊躇起來。
高元海愣了一下,他隨即看向淮陰王高阿那肱,眼色里充滿狐疑,怎么與先前說得不一樣?斛律光為何要反對?
淮陰王高阿那肱是高市貴的長子,與他那能征善戰(zhàn)的父親不同,高阿那肱天生一副諂媚像,既能見人說人話,也能見鬼說鬼話。
高阿那肱沖胡長粲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后信步出列,對斛律光長揖一禮,誠懇問道:
“請問大將軍為何提議暫緩立太子?”
斛律光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與他說話,而是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對高緯說道:
“陛下,老臣聽說皇后已有身孕,立太子一事是否暫且擱置?”
可龍椅上的高緯見斛律光對高阿那肱如此無禮,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些不高興了。
論爵位,高阿那肱是他親封的王爵,論官職,高阿那肱又是尚書仆射,除了聲望比你斛律光略顯不足,其他哪點差了?
難道你斛律光仗著打了幾場勝仗,就這般驕傲自滿了?
其實本來高緯對斛律光就有些提防了,現(xiàn)在見他以這樣一副口氣與自己說話,心里頓時更加不喜了。
他忽然想起祖挺對自己說過的話,說斛律光常在軍中自詡肩抗齊國日月,十分得將士愛戴。
于是高緯的臉拉得老長:
“大將軍是想說擱置些時日,等皇后生產(chǎn)后,再讓寡人做抉擇?”
雖然高緯這話說得有點直白,但斛律光就是這個意思,誰不想讓自家的親外孫坐龍椅呢?
不等斛律光接話,高緯又繼續(xù)笑了起來:
“寡人聽聞大將軍治軍,素以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而著稱,現(xiàn)在看來寡人也只是道聽途說啊?!?p> 高緯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卻讓太極殿內(nèi)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一個念頭:
陛下對大將軍不滿。
斛律光眉頭緊皺,他聽出高緯此話有當(dāng)眾羞辱自己的意思。
任城王高湝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見高緯當(dāng)眾給斛律光難堪,立即出聲替他解圍道:
“陛下,所謂嫡庶有別,斛律皇后乃一國之母,她既有孕,按禮,的確應(yīng)當(dāng)暫緩立太子。”
馮翊王高潤也隨聲附和道:
“況且陛下春秋正盛,此時立太子還為時尚早?!?p> 馮翊王高潤這句話多多少少算是說到高緯心坎里去了,寡人本來就年輕,也不知道這些人在急什么。
所以高緯的心一下子又搖擺了起來。
高阿那肱見事情沒有按照自己所預(yù)料的那樣發(fā)展,心里不由得著急起來,怎么宗室的人也摻和進(jìn)來了?
他連忙看向那些來參加朝會的漢人官員,因為陸令萱之前派人來告訴他,說有漢家子今日與他們乃是一伙的。
可無論高阿那肱如何向那些漢家官員使眼色,對方卻只是裝作沒看見,一個個站在那閉目養(yǎng)神,不知道心里在打著什么主意。
這些該死的漢兒!
高阿那肱暗罵了一句,他眼睛溜溜的轉(zhuǎn)個不停,顯然是在想對策。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陛下,老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高阿那肱聽見這個聲音,頓時大喜過望,連忙向殿門看去,一位目盲老者在左右親侍的攙扶下,慢慢踏入了殿內(nèi)。
馮翊王高潤一見到這瞎眼老頭,眉毛一下子就豎起來了,顯然是極不待見他。
這老頭正是燕郡公祖挺。
高緯見到祖挺來了,也表現(xiàn)得十分高興。
他甚至親自繞開龍案,從上面走了下來親自攙扶祖挺,還和顏悅色地關(guān)心道:
“國師不是說抱恙,需要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日么?怎也來了?”
祖挺聞言,掙脫高緯的手腕,對他大禮參拜道:
“立太子乃是關(guān)乎國家社稷的大事,老臣又怎能置之不理?”
高緯連忙將他扶了起來,問道:
“那國師的意思是?”
祖挺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當(dāng)立??!”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是讓太極殿內(nèi)不少人的臉色均是一變,誰都知道高緯最聽這祖挺的話了,他說的話在某些時侯甚至比陸媼那個婦人還管用。
斛律光卻沒這么好的脾氣了,他一直很看不上祖挺,見他跳出來與自己作對,冷哼一聲,對眾臣說道:
“我大齊甚么時候多了國師這個官爵了?老夫怎不知??”
太極殿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緊張到了極點,誰都能聽出來斛律光在發(fā)火,至于朝誰發(fā)火,答案不言而喻。
老瞎子祖挺笑呵呵地答道:
“都是陸郡君抬愛,隨口打趣老瞎子罷了?!?p> 祖挺說完,又對因為斛律光發(fā)火,而愣在原地的高緯鄭重說道:
“老臣懇請陛下日后切莫在叫老臣國師,以免大將軍不喜?!?p> 老瞎子說陰話的本事,比斛律光這種的純粹武人顯然要高出不少。
一句話既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又無形中嘲諷了一通斛律光的小氣。
最重要的是,偏偏眾人又能聽得明明白白。
高元海趁機插嘴道:
“是啊陛下,大將軍治軍最是嚴(yán)苛,臣聽說他的軍營只要說錯一句話,便會招致杖刑呢?!?p> 高元海惡意的拱火顯然收到了奇效,年輕氣盛的高緯冷聲呵斥他道:
“這處是寡人的朝堂,不是軍營,有何說不得的?!”
雖然是在呵斥高元海,可明眼人一聽,便知高緯在指桑罵槐。
隨即眾人把目光再次投向斛律光,想看看他會如何反應(yīng)。
果然,斛律光氣得連胡須都在發(fā)抖,若非是考慮到這是皇庭,他恨不得沖上去對祖挺一陣暴打。
但祖挺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對斛律光的反應(yīng)了如指掌,他微微一笑,再次對高緯長身一揖: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