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路明非的劇本
那是隨卡塞爾學(xué)院錄取通知書一起打包過來的一部諾基亞N96手機，里面配了一張電話卡，電話號碼連路明非都還沒記清楚，他不可能告訴任何人，顯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知道這個號碼。
“路明非么？”電話那頭傳來的是諾諾的聲音。
“是我，不是我還能是誰？有什么事嗎？”路明非抓抓頭。
“我這邊剛得到一個消息，中國地區(qū)招生列表上臨時又添加了一個人，古德里安教授說明天就要飛機去BJ，所以讓我打電話給你讓你今晚作決定?！敝Z諾說這話像是簡單的例行通知，聽不出什么情緒。
路明非一愣，有點著急起來：“能不能等明天??？明天……”
他想說明天他們文學(xué)社活動，他必須考慮這是不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然后他就會知道陳雯雯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了，他就想留在中國，反正去了美國也是人生地不熟，也見不著爸媽，如果不接受，他也就沒什么好留戀惦記的了，可以瀟灑地跟著古德里安教授去美國，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神秘的傳奇，一個成績中下默默無聞的家伙拿到美國高等學(xué)府錄取通知書一鳴驚人的傳奇……
“恐怕不能，古德里安教授已經(jīng)訂好了明天早上的機票?！敝Z諾的口氣很堅定，沒有留什么余地。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然后撓了撓頭：“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諾諾的語氣似乎很嚴(yán)肅。
“就是說那就算了吧。”路明非說，“反正我對出國讀書其實也沒什么興趣，到哪上大學(xué)不是一樣呢是不是……”
“沒看出來你還有這股狠勁啊，真是個麻煩的癡情種子?！敝Z諾說，“時間不會為你停留，卡塞爾學(xué)院的門，對于每個人最多只開一次哦?！?p> “不是什么癡情不癡情，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路明非蔫蔫地說，“我說話算數(shù)?！?p> “不錯，是條好漢，我真該給你鼓個掌?！敝Z諾似乎有些惱怒，“行！那就再見吧！”
“他怎么說？”麗晶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里，古德里安教授緊張地搓著手，看向諾諾。
“他說那就算了?！敝Z諾聳聳肩，“果然沒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沒關(guān)系，小問題，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計劃飛去BJ吧?！?p> “招個學(xué)生怎么比寫二十篇論文還困難……”古德里安葛優(yōu)躺在沙發(fā)上，有些發(fā)愁。
“可我不是他父母也請不動他父母啊，”諾諾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剛做的美甲，“或者我是陳雯雯也行，可我啥也不是，那就是地獄難度了，教授你留下來也搞不定他的，接下來看我操作就行了?！?p> “陳雯雯是誰？”古德里安教授茫然。
“不重要?！敝Z諾擺了擺手。
買完早餐奶回來，爭吵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路鳴澤還在臥室里守著電腦。
路明非看著沒機會再用電腦，洗完澡之后就上床沉入了夢境。
三千層劍階三千把劍，十五年來沒什么變化，但路明非進入這里的心境每次都有一些變化。
路明非幾乎是本能地拔劍而舞，但同時也在思考一些別的東西。
他想起今天和諾諾分別后他和陳雯雯又走了一段路，陳雯雯談起上了大學(xué)大家就會分開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見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見面，很多好朋友就是這樣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記的。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陳雯雯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路明非深以為然，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他可憐的高中生活也會像十二歲至今那單調(diào)的人生一樣，不會有任何值得回憶的地方。
所以明天那場為了分別的聚會上，他要挑戰(zhàn)對他的人生來說很重要的一件大事，不過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的軍師卻突然下線，這有點無奈。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就算很可惜，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路明非了。
人生有很多選擇，命運應(yīng)該由自己決定。
……
在生命中重要一天的那個傍晚，路明非在電影院的洗手間里給自己暗暗打氣。
他站在鏡子前，思索自己計劃的每一個條件。
花，是他下午去河邊采的，陳雯雯喜歡的蒲公英，都被他放進了提前準(zhǔn)備的紙袋里。
今晚的儀容儀表這部分看起來也沒有問題，路明非為此特意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一掃平時沒精打采的樣子，嬸嬸給他配的那副深紫色的膠框眼鏡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來還有幾分潮。
音樂也沒什么問題，路明非用一包假中華成功和放映員大叔商量好，放映員大叔答應(yīng)說開場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鏡頭，就是路明非最喜歡的那段Eve帶著Wall-E突破音障那段，后面就有音樂，十二分的感人。
一切都很順利的樣子，路明非一邊洗手一邊這樣想著。
“路明非你在這干什么？找你半天了?！壁w孟華走進洗手間，看見路明非，試探地問道。
“我在洗手，什么事？”路明非轉(zhuǎn)身看向趙孟華。
趙孟華吃了一驚，路明非此時的狀態(tài)給人的感覺和平時大不一樣，如果要形容的話，此刻的他好像正在安靜地燃燒。
“沒，沒啥事?！壁w孟華有些不太適應(yīng)路明非這樣的狀態(tài)，避開了他的目光?！敖o你衣服，一會致辭的時候換上，陳雯雯說致辭的時候正式一點?！?p> 趙孟華遞出一個提袋，路明非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套兩?？酆谖餮b和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窄領(lǐng)帶。這是一套典型的韓版西裝，號碼正合他消瘦的身材，一看就是為他準(zhǔn)備的。路明非曾經(jīng)很想買一套，不過嬸嬸沒答應(yīng)他?？申愽┰趺磿浪胍@么一套衣服？
路明非有些欣喜，但又感覺事情似乎在向著他沒有意料到的方向發(fā)展，一時間有點躊躇。
他從口袋里摸出那只手機，想打電話給諾諾，參考一下狗頭軍師的意見。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停機?！?p>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機。他想起他的狗頭軍師昨晚已經(jīng)跟他告過別了。
他的另外的一個選擇真的就此消失了，仿佛煙花和泡沫，短暫一閃過后就消失不見，連帶著那個小女巫一樣的陳墨瞳。但這是路明非選擇的結(jié)果，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一點點惋惜。
路明非還是換上了那一套西裝，走進小放映廳的時候，第一個注意到的居然是蘇曉檣。
“路明非？”蘇曉檣眼睛微微睜大，“看不出來啊，今天蠻有精神的嘛！”
這是一件比路明非穿西裝還要反常的事情，蘇曉檣對路明非這個陳雯雯手下第一走狗向來是不假辭色，見面總要刺上兩句，路明非今天居然能從她嘴里得到一句稱贊，這令他不禁喜出望外，以為這套西裝真的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路明非笑著道了謝，抬頭看過去，突然皺了皺眉。
前面是徐巖巖和徐淼淼這對文學(xué)社里最胖的孿生兄弟，他們兄弟倆竟然穿著和路明非一樣的同款西裝，并排站在一起猶如兩個籃球。
路明非本能地感覺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他對徐巖巖問道：“你們兩個也致辭？”
“不致辭，我們是來當(dāng)陪襯的。”徐巖巖說，“群眾演員嘛，有工資拿不干白不干?！?p> 路明非那種不對勁的感覺突然上升為不安，好像有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fā)生了。
但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時間再讓路明非去思考。
“一會你站在那個位置致辭?！壁w孟華指著銀幕前的一張復(fù)印紙說，“就踩在那里，別擋到屏幕中央，一會大屏幕上放文學(xué)社的照片?！?p> 路明非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強烈，這些安排事先都沒有和他說過，他感覺到事情逐漸在脫離他的掌控。
路明非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放映廳里的燈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臺上的那頁白色的復(fù)印紙格外的清晰。
致辭的時間到了，路明非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與疑問，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他大步跳上舞臺，站在銀幕前那張復(fù)印紙上，等著黑暗里一束燈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下一步，他要大聲對全世界說，陳雯雯，我喜歡你！
強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頭頂上打下來的射燈，而是正面放映機的光，路明非的臉被這光照得一片煞白。全場發(fā)出了“噓”的聲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臉，一顆心沉了下去，就在這個瞬間，他知道了事情有變。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適應(yīng)了強光，才發(fā)現(xiàn)徐巖巖和徐淼淼那對兄弟不知道什么時候像保齡球似的站在他的左手邊，距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肉肉的臉上沒點表情。
路明非繼續(xù)向著四周看去，這才發(fā)覺自己左手邊有個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動不動。放映機投在銀幕上的不是原計劃中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臺下還是一片噓聲，路明非緩步離開那頁復(fù)印紙，走到距離銀幕幾米的地方再看去。
他看到了投影出來的那一行字：“陳雯雯，Lve，Yu！”
真相大白了，有人在今天的一場大戲中塞給了路明非一個群眾演員的劇本——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那行字完整地看應(yīng)該是：“陳雯雯，i Love You”徐巖巖徐淼淼兄弟倆組成了那兩個o，而路明非就是那個小寫的“i”。
在場的所有人之中，能自導(dǎo)自演出這樣的戲碼的只有一個人。路明非轉(zhuǎn)頭，看到趙孟華捧著一大把深紅色的玫瑰花在幾個好兄弟的簇?fù)硐绿衔枧_來。
路明非并不在意趙孟華如何，他看向陳雯雯，陳雯雯在看著趙孟華，眼睛里仿佛夏天的露水那樣，就要流淌下來。她和路明非談及畢業(yè)的時候顯得那么憂郁和沉默，這時候卻截然相反，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樂。
“回去回去！字母別亂跑??！缺你就不成句了！”臺下有人對著路明非喊。
路明非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回到臺上去，他就站著看這場大戲。
“今天本來因該是我們文學(xué)社聚會，不過我就是借這個機會，”趙孟華大聲說，“我們馬上要分開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陳雯雯說的話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賭一把??！要不將來分開了，天南海北見不著面，我喜歡一個人三年，誰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嗎？”
趙孟華這番發(fā)言意氣風(fēng)發(fā)，臺下的群眾也很捧場，紛紛鼓掌：“好！好樣的！”
“女主角！上臺！女主角！上臺！”趙孟華的準(zhǔn)備顯然很周全，連氣氛組都有了。
一束射燈的光打在陳雯雯身上，她那身白色的裙子像是一片云煙，陳雯雯磨蹭著步子走上舞臺，臉上紅霞彌漫，趙孟華的好兄弟們都圍著她，用一種興奮的語氣問道：“答不答應(yīng)？答應(yīng)就快??！趙孟華很好的！”
路明非看著這一幕，，他屏蔽一切對他來說的雜音，此時此刻在他耳中，這喧鬧的小放映廳寂靜得如同圖書館，他一言不發(fā)地在等待，等待那個唯一可以打破寂靜的人的聲音。
“我也喜歡趙孟華的?！标愽┯眉?xì)如蚊蚋的聲音說。
這句話對路明非來說不啻為晴空霹靂。又好像一陣風(fēng)，輕易就吹滅了一縷小火苗，路明非突然感覺很累，簡直想倒頭睡上一覺。
在一片叫好聲里，路明非聽見“哇”的一聲哭聲，他抬頭尋找那個人，看見一貫驕傲的蘇曉薔捂著臉跑出去了。
他有點想追上去拍拍蘇曉薔的肩膀安慰她一下，畢竟她是今天唯一一個夸了他一句的人。
比起自己，還是蘇曉檣的落差和痛苦更深一些吧，畢竟當(dāng)初幾乎所有人都認(rèn)為蘇曉檣拿下趙孟華只是時間問題，三年來蘇曉檣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直到現(xiàn)在蘇曉檣才發(fā)現(xiàn)的確是時間問題，問題是，蘇曉檣沒有足夠的時間了。
路明非揉了揉太陽穴，強打起精神。
“趙孟華，夠了嗎？”路明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