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撲了個空
流賊氣勢一泄,幾位勛貴頓時來了精神。
劉文炳、衛(wèi)時春還有張慶臻當即帶著幾十個家丁虎狼般沖殺進州衙之內(nèi),對著剛剛從睡夢中爬起來、未及披掛的流賊一通大砍特砍。
崇禎卻勒轉(zhuǎn)馬頭,走向剛才放箭的文官。
力挽狂瀾的文官卻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金鉉。
金鉉,按原來的歷史軌跡,在崇禎殉難之后,他也會跳入金水河中殉節(jié),然而金水河太淺淹不死,他便把頭沉入淤泥,才得以殺身成仁。
能夠把自己給硬生生憋死,這絕對是個狠人。
果然,單名一個鉉字的都是狠人,比如鐵鉉。
崇禎只是沒想到,金鉉的騎射也是如此了得。
金鉉被崇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持弓作揖道:“讓圣上見笑了?!?p> “朕感激愛卿都還來不及,何談見笑二字。”崇禎拍了拍金鉉的肩背,又道,“卿之騎射武藝相比盧太師只怕也是不遑多讓?!?p> “朕當年聽信饞言,致使盧太師戰(zhàn)死沙場?!?p> “大明因此痛失國之棟梁,朕每想起這事,常常夜不能寐?!?p> “但是今天,朕卻可以安然入睡,因為我大明又有了新的國之棟梁啊。”
金鉉聞言遽然色變,翻身下馬長揖到地道:“臣不過兵部武選司一介六品卑官,于國未立寸功,何敢當圣上如此謬贊,又何敢與先太師盧公相提并論?!?p> “愛卿請起?!背绲澫埋R將金鉉扶起,肅然道,“卿今日雖只是一介六品小官,但是他日成就絕不在盧公之下,對這點朕深信不疑?!?p> 值此生死存亡之際,崇禎得抓住一切機會給手下灌雞湯。
不管這些雞湯效果怎么樣,灌了總比不灌強,萬一金鉉真成了盧象升第二了呢?反正這筆買賣怎么算都是不虧。
金鉉已經(jīng)激動得難以自已。
吳麟征、孟兆祥等官員對崇禎也有著一等刮目相看之感。
流賊打進京師之后,圣上似乎一夜之間頓悟,突然之間變得知兵不說,對臣工也不像之前那般刻薄猜忌,再就是遇事沉穩(wěn)從容,臨陣指揮若定,更敢于親冒矢石,諸般種種竟給人一等太祖成祖再世之感。
州衙內(nèi)的廝殺很快就結(jié)束。
重傷的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王國興也被抬到崇禎面前。
“圣上?!蓖鯂d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老臣,老臣怕是不能再侍奉君前了……”
“愛卿別動?!背绲澲浦沟溃澳悴粫惺?,此去留都遙遙幾千里路,朕還要仰仗愛卿你的保駕護航呢。”
“老臣是不成了。”王國興搖了搖頭,眼睛突然亮起來,這是回光返照了。
又笑道:“不過老臣能在臨死前看到圣上展現(xiàn)龍虎之姿,縱死那也是值了,九泉之下見了神宗光宗還有熹宗,老臣也能跟他們說,我大明中興有望!”
好家伙,王國興居然還是個四朝老臣,萬歷年間就已經(jīng)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
王國興說完就兩腿一蹬咽了氣,崇禎輕嘆了一聲對王承恩說道:“王大伴,你替朕記下,追贈王國興為忠誠伯,蔭一子為錦衣衛(wèi)千戶?!?p> 不過就是個勛貴頭銜,值不了幾個錢,但是能收買人心。
崇禎再去看李若璉和周圍的錦衣衛(wèi),神情果然大不同。
說白了,這個時代的少數(shù)文人或許有立德、立言、立功然后成圣的遠大理想,但是大多數(shù)文人以及所有的武人卻只有一個樸素的理想,那就是光宗耀祖、然后封妻蔭子,朝廷如果能滿足他們,便把這一條命賣給朝廷又有何妨?
……
李自成也是深深懂得收買人心的必要性。
得民心者得天下,但是得民心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為在東征之前,大順軍就打出三年免征的旗號,這也就意味著未來三年內(nèi),大順軍剛打下的地盤將沒有一粒糧食的賦稅。
但是養(yǎng)官養(yǎng)兵都要錢糧,錢糧從哪兒來?
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之上,李自成感覺屁股有些燙。
劉宗敏舊話重提道:“按咱老劉的意思,還是照老規(guī)矩辦,咱早打聽清楚了,北京城內(nèi)的那些勛貴官員還有太監(jiān)一個個都富得流油!”
“還是再等等。”李自成卻還是有些猶豫。
“崇禎小兒還沒有抓到,這時候追贓拷餉似有些操之過急?!?p> “還等啥呀等,直接動手得啦?!眲⒆诿粲行┎灰詾槿坏牡?,“崇禎小兒跑不了,無非就是早幾個時辰晚幾個時辰的事?!?p> “說不定這會就已經(jīng)抓到?!?p> “李友正押著崇禎回北京呢?!?p> 李自成擺擺手道:“沒準在右軍師那邊呢。”
“管他呢,反正都一樣?!眲⒆诿粜男哪钅畹木褪亲汾E拷餉,又道,“大哥,咱可得說好了,只等崇禎押回來就動手。”
“成?!崩钭猿山K于點頭。
……
一夜無話,時間很快來到次日上午。
李巖率兩千輕騎追了整整一個晚上,
這會已經(jīng)過了三河縣,都快到薊州城了。
“吁?!闭唏R疾進的李巖忽然喝住戰(zhàn)馬。
身后跟進的兩千余騎便也紛紛跟著減速停下。
“兄長,怎么不追了?”李年催馬上前問道。
李巖身為大順軍的右軍師兼制將軍,多數(shù)時候都跟李自成在一起,所以他從老家?guī)С龅倪@支子弟兵通常交由他的胞弟李年還有族弟李牟統(tǒng)率。
李年和李牟雖然年輕,但是跟李巖一樣弓馬嫻熟,射得一手好箭。
李自成打下西安大肆封賞舊部之時,李巖被封為中權(quán)親軍制將軍,李年還有李牟則被封為果毅將軍。
“你們不覺得反常嗎?”
李巖目視著前方,幽幽說道。
“反常?”李牟撓撓頭問道,“兄長指的是哪方面?”
李巖道:“我們散出去那么多隊斥候,可是一路上沒有一隊有發(fā)現(xiàn)新鮮的馬糞?!?p>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搜索的范圍小了?”李年說道,“又或者崇禎老兒的禁軍將馬糞都清掃干凈了?”
“馬糞可以清掃,揚塵卻是無法盡除?!?p> 李巖一指道路兩側(cè)草木說道:“你們看這些草木上面可有浮塵?”
到元明時期,由于黃河上游的水土流失嚴重,京畿一帶的風(fēng)沙已經(jīng)很大,再加上這段時間又是持續(xù)干旱,所以灰塵極大。
如果有大批馬隊經(jīng)過,不可能沒浮塵。
李年皺眉道:“這么說,崇禎老兒去了南邊?”
李牟聞言頓時一臉失望:“那我們豈不是白跑一趟了?”
“那也未必?!崩顜r閉目沉思了片刻,忽然睜眼說道,“傳我將令,全軍掉頭向北,跟我去古北口!”
“嗯?”
“去古北口?”
李年、李牟面面相覷。
李巖卻已經(jīng)勒轉(zhuǎn)馬頭,徑直往北而去。
直到李巖走出幾十步,李年和李牟兩人才如夢方醒。
“掉頭,掉頭向北去古北口!”號令迅速傳遞下去,兩千輕騎在曠野上劃了個圓,斜著切向西北方。
……
昌平州。
睡醒的明軍正在打點行裝。
昨晚這一戰(zhàn)的收獲還挺大,截獲了幾千石糧草不說,還繳獲了一百多匹上等戰(zhàn)馬以及三百多頭騾馬。
這下明軍的馬匹比人還多,可以做到人均一匹戰(zhàn)馬。
甚至還多出來百多匹騾馬,可以專門用來馱載糧草。
崇禎將兜鍪里剩的最后一點粥用手指摳出來吃掉,再把微溫的兜鍪往頭上一扣,就站起身往外走。
看到這,周圍明軍臉上都露出熱烈之色。
他們是真沒想到,天子居然沒有開小灶,而是跟著他們一起吃大灶,吃伙夫煮的摻了糠皮的糙米粥。
這些大頭兵卻不知道,這也是一種雞湯。
跟將士們吃同樣的飯,睡同樣的帳蓬,很容易就能獲得將士的認同,這是一種簡單但卻很有效的收買人心的手段。
不過前提是你得吃得了這份苦。
出門正好遇到王承恩,問道:“王大伴,忠誠伯下葬了?”
“回萬歲爺話,已然下葬了?!蓖醭卸鞯?,“不過沒來得及鐫刻墓碑以及墓志銘?!?p> “墓碑和墓志銘以后再刻吧?!背绲澾呎f邊捧過鞍具擱到自己的戰(zhàn)馬上,王承恩趕緊搶上前幫忙,卻被崇禎給制止。
“忙你的去吧,朕自己有手?!?p> 崇禎堅持給自己的戰(zhàn)馬披掛。
這是一種態(tài)度,也是一種雞湯。
強化的是跟將士們一體同在的概念。
從將士們的反應(yīng)來看,效果還算是不錯。
因為將士們的眼中已經(jīng)有了光,不像昨天晚上那般空洞。
尤其是王家彥、吳麟征、孟兆祥等文官,昨天晚上帶兵趕到御馬監(jiān)的時候,都是一臉死氣,但是今天明顯活過來了。
不管將來征途有多艱難,
但至少他們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