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丁香姑娘黛玉
賈璉并沒想到,他跟那位“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千呼萬喚不出來”的林妹妹,就那么隨隨便便地在花園的亭子里碰見了。
賈璉更沒想到,在黃昏微雨的背景里,青灰色的假山上,深栗色的涼亭里,立著一個孤零零的纖瘦身影,竟然會讓他立刻想起陸婉寧。
而這個陸婉寧,是他前世賈璉成的初中同學。
那年,他十三歲,她也十三歲。
他們只同桌了半年,她就轉學走了,從此再無音訊。卻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因為那是他的初戀,他的暗戀,也是他的苦戀。
他這段最初的青澀戀情,似乎就是從那個微雨的黃昏,自己在放學的路上,見到她纖瘦身影開始的。
甚至,都說不上是愛情,因為它只發(fā)生在賈璉成心里,也還完全來不及夾雜情欲,只有純真的愛戀。
但那是他一生里第一次知道愛上另一個人的感覺。
最真摯的愛戀,能愛到靈魂都發(fā)疼的愛。
實際已經三十歲的賈璉成,此時才忽然覺得,原來他穿越回了十九歲的驚喜,竟然超過了自己最初穿越成貴族賈璉的驚喜。
僅僅“鮮衣怒馬”,何如“鮮衣怒馬少年郎”?
重新年輕,重新找回略帶青澀的力量感,更重要的,是年少的他再也無須自卑,如果能重新彌補生命中的缺憾,該多好。
如果她是他最初癡戀的陸婉寧,他不會再次與他的愛情失之交臂。
因為,他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有些東西、有些感情不能猶豫,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
望著那個被眼前雨滴模糊的身影,賈璉卻覺得在自己心里,陸婉寧的樣貌從未如此清晰過。
也許,因為他那時候羞澀,一直也沒敢認真端詳過陸婉寧的臉。
跟在他身后打傘的興兒追著說了幾句話,賈璉什么也沒聽見。
他就那么一步步朝著那個身影走過去,仿佛能走進自己那段青澀的愛情回憶里去。
那時候,身材瘦小的賈璉成,每次看到纖纖瘦瘦、安安靜靜的陸婉寧,心里就會想起一首詩,一首到現(xiàn)在還能隨口吟誦的詩: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賈璉一步步走近,一點點看清楚,亭子里娉婷而立的神仙妹妹,原來和自己心里的陸婉寧,就只是輪廓相似而已。
亭中的少女的纖瘦,是一望而知的病態(tài),而陸婉寧的纖瘦,則還是健康的。
亭中的少女的眼睛更柔美,似喜非喜,她的眉毛更多情,似蹙非蹙。她的眉眼,在清秀、清澈之外,還有一段掩不住的清愁。她的風致,天上地下,僅此一人。
她身上有天生帶來的靈秀,讓那些什么“姣花照水,弱柳扶風”的形容,在她面前都顯得淺薄。
簡而言之,別的女孩是花。
而她,則是花魂,微雨黃昏中的花魂。
……
賈璉自己渾然不知,他竟然是一路念著戴望舒的《雨巷》,走到了林妹妹面前的。
林黛玉則是因為聽丫鬟們說起園中出事傷人,都是因為拆改風水橋而起,自覺身體好些,便走來亭中瞧瞧拆動了哪里??汕陕溆?,丫鬟去取傘,便獨自在此等候。
望著雨景,黛玉心中涌起莫名的清愁,幽幽想起“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的詩句,卻見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公子朝這邊走來。
她正要避開,發(fā)覺那人定定望著自己,望得自己心中狂跳不已。
而那長身玉立的華服青年就在微雨中,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俊美的臉上,滿是癡情,口中似在念誦,但自己卻又不大聽得明白,只記住一句“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正好撞上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丁香空結雨中愁”,黛玉的臉上頓時緋霞一片。
……
賈璉還在愣怔,身后的興兒卻已經嚇壞了:
我就說二爺必是發(fā)燒了,而且都燒糊涂了!
哪有這么直眉瞪眼地死盯著人家林家大小姐看的,也忒不合禮法了。
我的二爺,就是在大街上勾引人家媳婦或是寡婦,也不能這樣啊,好歹也得背著人去偷腥啊。
這要是叫林老爺或是林管家瞧見,還了得?
興兒拽了拽賈璉的衣袖,沒反應。
興兒推了推賈璉的胳膊,還沒反應。
情急之下,興兒一咬牙,使勁在賈璉胳膊上掐了一把,叫了聲“二爺”。
賈璉吃疼回了神,又聽興兒叫自己,這才明白,自己已經不是賈璉成,眼前的也不是自己初戀的女孩。
興兒小聲提醒著:“二爺,禮數(shù)。”
賈璉如夢方醒:
呀,眼前竟然就是絳珠仙子林黛玉!
雖然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但這等絕俗的容貌,將賈璉成之前見過的所有美女明星都比作了庸脂俗粉。
尤其是某一版《新紅樓夢》,簡直就是青樓黛玉,惡心。
而八七版電視劇《紅樓夢》,果然能得眼前林妹妹的五分神韻,一時感慨,心中不由哼唱起《枉凝眉》來。
賈璉抖擻精神,走進亭中,施禮道:
“在下金陵賈府賈璉,敢問,可是林家表妹?”
黛玉這是頭一回見到林家以外的男人,羞澀低頭道:
“是。見過表哥?!?p> 此時小丫鬟取傘過來,黛玉不便久留,便告辭而去。
卻聽身后那青年低聲唱道: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
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黛玉不由更放慢了腳步:這人,怎么倒仿佛是懂得自己的心思一般?
最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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