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有漠，名葬漠；冥有淵，謂葬淵。
葬漠下，臨魂淵。
世上的萬物生老病死后，其靈魂都會匯入無形輪回中的魂河，而魂河會從葬漠之下的臨魂淵流過，最終，流進(jìn)往生門中，轉(zhuǎn)世重生。
據(jù)說，往生門有兩面，從一面走入，有一定的可能從另一面走出，而不會轉(zhuǎn)世重生，不入輪回，保有自己的所有記憶。
但這樣的人很少很少。
……
葬漠與臨魂淵的所有力量都來自于一個小水晶球，沒有人知道它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知道它為何會有這樣的力量。
所有魂河中的靈魂之記憶都會被小水晶球吸走，作為維持輪回的力量——不過，也會有例外，每過一萬年，就會有一道靈魂可以保留意識，執(zhí)掌小水晶球，維持魂河的穩(wěn)定，接替上一任管理者的使命，駐守葬漠一萬年。
她叫柳如意，是這一代的葬漠管理者。
記得上一代管理者是一位和藹的老婆婆，當(dāng)她茫然地從魂河中走上葬漠岸邊時，老婆婆笑著牽起她的手，講起了葬漠的過往：
“從前，葬漠還是一片桃花林，桃花林的主人是掌管人世間姻緣的織女星神，她在臨魂淵上望魂河觀姻緣，并順帶著編織出每一道靈魂下一世的命運(yùn)?！?p>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織女星神日復(fù)一日地編織著命運(yùn)的紅線，但卻從未見過她自己的命運(yùn)，直到那一天——”
“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茫然地走上了魂河岸，怔怔地看到了桃花林中的她。兩人四目相望，一見心悸?！?p> “織女星神孤獨(dú)地守望了魂河萬年，卻有了另一個蘇醒了記憶的靈魂作伴；兩人長相廝守，日久生情，她也終究找到了獨(dú)屬于她的紅線?！?p> “然而，神的壽命無窮無盡，凡人的靈魂脆弱無比，沒有魂河的浸潤，書生的凡魂活不過百日，唯有轉(zhuǎn)世重生，才是唯一的出路。”
“果然，兩件不一樣的東西放在一起，不是悲劇，就是笑話?！?p> “是她將紅線的一端挑起，也理應(yīng)由她來斬斷，雖說這很殘忍?！?p> “那天，她在桃花林中，為他撫琴，一曲終了，淡粉的桃花紛紛而落，像一場大雨，紛揚(yáng)如雪。”
“素手彈等只為君，待君歸時唯念卿?！?p> “待他沉沉睡去，她親手，將他推入了魂河；她不知她當(dāng)時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她只知道，她很害怕失去他。但當(dāng)她回到桃花林中時，卻發(fā)現(xiàn)了書生留下的一張字條，他告訴她，他會努力修真成神，讓他們永遠(yuǎn)能在一起?！?p>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予桃花一處開?！?p> “抱著這樣的希冀，她孤獨(dú)地度過了又一個百年，又一個千年，又一個萬年?！?p> “原來，最殘忍的孤獨(dú)是守候?！?p> “起初，她以為是他忘了她，但是，當(dāng)她付出了一縷神魂到了人間時，卻得知，他渡天劫失敗，身死道銷，魂飛魄散。”
“原來，最殘忍的孤獨(dú)是無意義的守候，是守候一個根本回不來了的人?！?p> “失魂落魄的她回到葬漠時，萬里的桃花林盡成荒漠，但心如死灰的她，已什么都不愿去管了?！?p> “神的壽命無窮無盡，而沒有盡頭的絕望與悲傷，正是永生的代價?！?p> “最終，她也走進(jìn)了魂河，像一個一心只想溺死的人……”
柳如意生前只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她并不明白為什么愛一個人為何一定非要愛得死去活來，只是苦著臉問：“??？那我豈不是也要一個人在這兒待幾萬年?
那老婆婆微笑著搖了搖頭:“你只需要等下一名有意識的女子上岸，便可以將使命交付于她了，就像我這樣?！?p> 而后，老婆婆用了三天時間來教她如何將失去意識卻游蕩上岸的靈魂引導(dǎo)回魂河中，如何使用那小水晶球的力量，如何在葬漠中種下樹苗……
“切記，未交付使命前，千萬別踏入魂河中，那樣的話，你雖然會帶著記憶轉(zhuǎn)世，但也只有一世，一世的凡人，而后——”
“灰飛煙滅?！?p> 老婆婆走進(jìn)了魂河之中，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于是，她開始了她萬年的孤獨(dú)守候。
葬漠并非沒有樹，一代代的葬漠管理人在此種下了千萬棵樹苗，其中不少已消亡在茫茫的荒漠中，但剩下的也有萬余棵：楊樹、柳樹、梧桐、楓樹……
但卻唯獨(dú)沒有桃花。
一開始，她本以為是桃樹在葬漠中無法生長，后來，她才知道，葬漠中根本就沒有桃樹的種子。
樹種都是魂河中的靈魂留下的，可奇怪的是，她從沒見過桃樹的種子。
或許，是織女星神再也不想再見到桃花了吧？她如是想，又開始思索起織女星神的故事——要是她的話，她會與那書生一同輪回，一世的白頭偕老，總比那萬世的孤獨(dú)悲傷要好吧？
只可惜，織女星神不明白這個道理。
就這樣，柳如意孤獨(dú)地守望了萬年的魂河，看遍了形形色色的靈魂，有凄苦的富商，快樂的貧民，悲哀的國王，悠閑的相師……
所有靈魂都不一樣，所有靈魂都很有趣，所有靈魂都很鮮活——
凡世間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可惜，沒有一個靈魂能夠再擁有前世的記憶。
她真的、真的好孤寂；她突然理解了織女星神的愛情：如果真有一個帶著前世記憶的書生站在她面前，她想，她或許真的會一見傾心。
一天，當(dāng)柳如意站在魂河邊修剪幾棵楊柳新生的枝丫時，她忽然聽到了魂河水?dāng)噭拥穆曇簟?p> 驀然回首，魂河岸上一名男子茫然佇立，并非書生模樣，卻像個旅者。
柳如意有些發(fā)愣，那老婆婆只說可以將使命交付給下一個有意識的女子，但男子該怎么……
那男子猶豫了一下，看到了她灼熱的眼神，默默退回魂河之中……
還想跑？柳如意心中一急，雖說她對這男子并沒有一見傾心、二見鐘情的感覺，但忍受了萬年的孤獨(dú)，終于有了一個人能夠陪她談天解悶比什么都重要——
“等一下！”柳如意喝道，男子聞言一怔，疑惑地轉(zhuǎn)頭，卻被柳如意飛身一拳打暈，綁了回去——
說什么也不能讓他跑了！
……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見一名少女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看著他，饒有興趣的樣子，他想起自己被她一拳打暈的場景，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奈地問道：
“你是誰？你到底要怎樣?”
論武力值，她是葬漠的管理者，一身修為不知比他高多少，一萬個他都不是她的對手。
“我？”她挑眉一笑，裝作惡狠狠地道：“我是這兒的山賊，抓你做壓寨相公的！”
他不禁莞爾：“我去了那么多地方，聽說有山匪搶壓寨夫人，卻沒聽說過有女山匪搶壓寨相公的，姑娘你可真會開玩笑！”
“你去過很多地方？你是干什么的?”她好奇了起來。
“我是一個旅人，走過了世界的大江南北，自然算是去過很多地方?！彼⑽⒁恍?，回答道。
“你為什么要去那么多地方？愛好?”她忍不住問。
他沉默了，似是勾起了什么心事，許久，他淡淡道：“是為了找回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那我祝你能夠找到那個人?！彼J(rèn)真地說。
“謝謝?！彼麉s會心一笑，率先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氣氛。
“不過……你得陪我說一百天的話我才能放你走哦～”柳如意像只得逞的小狐貍一般狡黠一笑，分外俏麗。
他錯愕了一瞬，卻也無奈地笑了起來。
……
第二天。
柳如意在魂河邊種著柳樹，而他在一邊靜靜地看著，臉上帶著談淡的笑意。
“可惜，沒有桃樹的種子……”她惋惜地道，”據(jù)說，這里曾經(jīng)有數(shù)萬里的桃花林呢……”
“桃樹？”他怔了一怔，轉(zhuǎn)而一笑，“我有種子——正好是桃樹的?！?p> 他從不知何處拿出一個桃核，遞給她，回憶了一下：“似乎……這桃核還有一個故事——”
于是，她種下了桃核，他講起了故事，故事很溫馨，很感人，她不由得投入其中，恍忽間，她隱約間覺得她種下的不是桃核。
而是一段情愫。
……
葬漠的樹一直長得很快，但只開花，從不結(jié)果；漸漸地，桃核成了桃樹苗，
樹苗成了小樹，小樹成了大樹，大樹上有了花苞……
柳如意不得不承認(rèn)，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他真的沒有想過逃跑，其實(shí)，她從不限制他的自由，他有無數(shù)次機(jī)會可以一走了之。
“想聽個故事么？”
當(dāng)她無聊時，她總會聽到他這么說。
他似乎有數(shù)不清的故事，從堤彌契亞的點(diǎn)燈人，昏黯之地的魔狼，淚水所化的花海與星光，到光之海與暗之海的傳說，以及幻想世界的三個愿望——
“為什么你講的故事都不能有好結(jié)局？”她聽得梨花帶雨，淚眼婆娑，“為什么許完三個愿望之后少女就消失了，少年卻找了她生生世世也找不回來？我不管，你得改一改情節(jié)！”
“我講得是故事，不是童話。”
他并不惱，只是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企圖用武力威脅他強(qiáng)行撤回的柳如意，最后乖乖就范，改了結(jié)局——
“少女并沒有屈從于貴族的壓迫，許下第三個愿望——那就是與少年一同遠(yuǎn)走高飛，幸福地度過了余生……”
她破涕為笑，卻看見他的眼角已帶上了淚光，便得意道：“你看，果然還是好結(jié)局更感人吧？你自己都哭了！”
他抹去眼角的淚水，微微一笑：“你說得對，只可惜現(xiàn)實(shí)沒能如此……”
……
桃花開了，淡粉嫣紅，艷麗多嬌。
果然很好看呢。柳如意如是想。
忽而，他從桃花樹后走出，白衣勝雪，倚樹而立，看得她心神搖曳——
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她已深深地愛上了他，無法自拔。
偶然，更是必然。
桃夭花正燁，與君同風(fēng)雪。
一切的一切都像那織女星神傳說的開頭，她與他兩情相悅——至少她以為如此。
但她覺得她與織女星神的故事并不一樣，她的故事會有一個好的結(jié)尾：因?yàn)樗皇欠不?，已?jīng)過了一百天，他的靈魂也并沒有半分虛弱的跡象——
所以，她與他可以在此廝守一生。
柳如意理所當(dāng)然地如是想。
況且，過了一百天，他卻仍未離開。
確實(shí)不一樣，和她以為的不一樣。
……
“這里這么美，你一定舍不得走吧？”她美滋滋地看著他。
“的確，我還要做準(zhǔn)備給你的桃夭釀呢?！彼q豫了一會兒，終是心一軟，并未將他的打算告訴她，畢竟，她孤寂了萬年，他不應(yīng)破壞她的好心情。
雖然，他只是個旅人，是世上所有故事的見證者，更是過客。
……
數(shù)月后。
桃夭釀制成了。
那天夜里，他與她相倚桃樹下，一同仰望著星空。
她的眼里滿是欣喜。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以前都是你講，這次我來?！绷缫夂戎姨灬?，帶著七分醉意道。
“好啊?！彼χ卮稹?p> 她講起了織女星神的故事，講得和他一般好。
但他沉默了，他隱約明白了她的心思，但他什么都說不出口。
“但我不一樣，“柳如意自顧自道，”如果我是織女星神，我不去猶豫，我會直接追上去?！?p> “追上去未必會好，”他忽然開口，“我不希望你追上去?！?p> “我說“如果”呢——我又沒有那個必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她醉醺醺地道，“嘿嘿……不過，我想，如果那書生可以轉(zhuǎn)世的話，他們終有一世會在一起的吧？”
他苦澀一笑:“你說的沒錯?！?p> 可惜，她沒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更沒能看到他眼中的那道身影——
不是她的。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人世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yī)。
愿終有一天，你能與你最重要的人，久別重逢。
不知過了多久，柳如意沉沉睡去。
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憐惜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這時，他轉(zhuǎn)身欲離去，但她卻扯住了他的衣角：“別走，我真好喜歡、好喜歡你……你在我身邊，我真的好幸福、好幸?！?p> 他的身形一僵，但她的手卻又已松開，似乎，方才的只是夢話。
他將身上的白衣褪下，披在了她身上，蓋住了滿地的落花······
而后，他走進(jìn)了魂河中，像一個絕情的旅客。
……
柳如意悠悠醒轉(zhuǎn)，看見了身上素白的衣裳，以及，衣角上的一行小字
“人生無初見，山水有相逢。忘了我吧?！?p> 字字直刺入她的心中。
山鳥與魚不同路，從此山水不相逢。
她惶恐地起身，不甘心地找遍了葬漠的每一寸土地，但她知道，她所有的找尋都只是在自己騙自己。
“騙子……你這個大騙子……”她絕望地跪在魂河邊，望著臨魂淵那頭的往生門，不住地喃喃。
原來，最殘忍的孤獨(dú)是不辭而別。
但她和織女星神不一樣，她從來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
她義無反顧地跳入了魂河之中，像個不顧一切的賭徒。
她如愿來到了人間，去追尋她那僅剩下一世的幸福；她走過了千山萬水，走過了三江九州，走過了百川十域——
終于，在一個小城中的燈會上，星月悠柔，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他成了書生模樣，但仍是白衣勝雪，隨和而溫柔。
她早已抑制不住她激動的心情，向他奔去，如同投懷的乳燕，如同委屈的孩子，而她的臉上，早已縱橫著淚水。
正當(dāng)她要沖入他懷中時，她卻忽地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了他身后的一名溫婉女子，以及，他目光中的疑惑與陌生——正一寸一寸地撕碎她的癡心。
她注定一無所有。
“姑娘，請問……怎么了嗎？”他禮貌地問道。
“沒……沒什么……我只是，認(rèn)錯了人。”她淡淡轉(zhuǎn)身，實(shí)則早已泣不成聲。
她在遠(yuǎn)處，靜看著他與他的心上人相依相偎，才子佳人，在璨燦的燈火之下，唯美如畫。
而她只能默默地祝他們幸福，像個笑話。
要怪，只能怪她錯付了情衷。
原來，最殘忍的孤獨(dú)不是守候一個永遠(yuǎn)回不來的人，而是守候一個根本不愿回來的人。
或許，織女星神的傳說之中，那書生并沒有身死道銷，而是早與別人兩心相同——
前者尚存慰藉，但后者，卻甚至斷絕念想。
他還活著，但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
她沒有再與他糾纏，因?yàn)樗肋@并沒有任何意義；她找到了一處清靜的寺廟，用余生做了一個道姑，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雖說，她只有一生，沒有下一世。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念紅塵。
她叫柳如意，但可惜——
人生多有不如意。
無人的葬漠，唯有淡粉的桃花依舊夭艷，見證著曾經(jīng)過往的故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靈魂，都已不知到何處去了。那些美好的事物也一樣。
……
謹(jǐn)以此文，獻(xiàn)給我的初中與高中生活。
白衣無所似
又em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