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涼如水,天上滿月高懸暗藍(lán)天幕,四周碎星閃閃爍爍,好像無數(shù)明燈亮了。
河流水東而流水中蕩漾著月華星辰,他堆了柴火,橘紅色的火焰在河中暈染出溫暖的華光。
趙啟蟄把魚烤的香味四溢,他拿著插魚的竹竿起身湊到李陽和身旁,手往衣裳上擦了擦,然后輕輕去拍李陽和肩膀:“李姑娘醒醒,大夫說那藥副作用強(qiáng),對身體不好,藥我已經(jīng)熬好了,你趕緊吃些魚,然后把藥喝了?!?p> 李陽和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問道:“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剛剛到武湘縣,你放心,沈太后暫時還追不上來?!壁w啟蟄把魚遞過去,伸手扶她坐起來。
李陽和別過頭去咳嗽了幾聲,然后拿著烤魚去看趙啟蟄,“是我連累王爺了,你不必來照顧我的,我,我知道去北國都城長安的路,只是怕沈太后她再來抓我,大不了,從今往后我喬裝打扮,我連夜趕路……”
“姑娘非要去北國長安不可嗎?”
“嗯,非去不可?!?p> 趙啟蟄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把懸在柴火上的藥罐子拿下。
李陽和吸了吸鼻子,又道:“南朝我定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最近夜里做夢總是夢見姑姑,北國最近又是鬧饑荒,又是鬧瘟疫和兵變的,我實(shí)在是放心不下?!?p> “可我也放心不下你?!壁w啟蟄挽起衣袖,把藥渣都過濾出來,然后扭頭看著李陽和,目光濕潤。
李陽和正要張口吃魚,聽見這話,抬頭呆呆地看著趙啟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趙啟蟄端著藥坐在柴火旁邊,半張臉映在火光里,低下頭不敢再去看李陽和,帶著鼻音道:“南朝我也待不下去了,沈?qū)④娔沁呂遗R陣脫逃,是回不去了,你要去北國,那我跟著你去?!?p> “你跟著我?”李陽和有點(diǎn)吃驚,小聲道,“王爺若是眼下沒有什么打算,那小人也愿意同行,只是……”
“李姑娘就別再叫我王爺了,叫我名字便可,我們也算是過命的朋友了吧?”趙啟蟄打斷她的話,眼神很干凈地盯著眼前女子。
李陽和小口小口地吃著烤魚,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腮幫子鼓鼓的道:“我們當(dāng)然是朋友啊,若是王爺以后有用的到在下的地方,在下定然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聽見她又叫自己王爺,趙啟蟄無奈地抿唇,低頭看著手里的藥湯,眼睛被熱氣熏的濕濕的,心里依舊余驚未了,他喉結(jié)動了動,忽然上前張開雙臂把眼前女子擁入懷中。
臨近夏天,螢火蟲調(diào)皮的在林中嬉戲,滿眼都是寶石般的華光。趙啟蟄閉上眼睛,安靜地感受著彼此的溫度和心跳。
“我那時候我真的以為姑娘死了,我,我心都塌了……”
李陽和愣了半晌,伸手輕輕拍了拍年輕郎君的后背。
天上滿月流銀,無數(shù)只螢火蟲忽然尋跡而來點(diǎn)燃萬千小小的璀璨光芒,火堆依舊靜靜燃燒,溫暖如陽。
……
臨安皇宮中,皇帝被軟禁起來,沈?qū)毴冻鈯Z了他所有可以調(diào)用的兵力,這個腐朽的朝代徹底姓了沈。
追明寺供在佛山的長明燈從四海收集,盞盞鑲嵌璀璨明珠,佛像黃金所塑,價值傾城。
初夏時節(jié),九層寶塔之上已經(jīng)有六層都被長明燈擺滿,逐漸形成一個六芒星的神秘圖案,白眉長如須的高僧已經(jīng)整整半月未停歇一刻來占卜天象。
天上浩瀚繁星編織出神秘莫測的銀河,淺白的霧靄籠罩著這座奢靡的琉璃之城,夏夜里詭異又訴說著毀滅之前的抵死歡愉。
沈?qū)毴毒o張地守在高僧身旁,待他收下手中銀盤時,沈?qū)毴哆B忙問道:“清木上人,如何?明年可否如我之愿?”
清木上人眉頭緊鎖,同沈?qū)毴缎辛朔鸾潭Y節(jié),嘆息道:“逆天神鬼之術(shù),所付出之代價萬千萬抵,修建追明寺,供奉長明燈只能打開黃泉之門,而引魂魄重生,難如登天,施主所念之人死時乃丑時末刻,若想招魂,須此時生之人以命宮之血注染寶塔六渠,方可有一線生機(jī)。”
“主持放心,”沈?qū)毴赌抗馊缇妫熬褪腔ㄔ俅蟮拇鷥r,我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不就是丑時之末所出生的人嗎?我這就去尋!”
說著,她離開占星臺,身后清木上人看著她離去,皺眉道,“如果是現(xiàn)在回頭,或許還來得及,你若此刻再執(zhí)著下去,國將傾覆。”
沈?qū)毴段⑽?cè)眸,半邊臉隱在黑暗夜空中,嗤笑道:“你何時關(guān)心這國傾覆與否?你只需要幫我,幫我重新見到他,只有這樣才能彌補(bǔ)你當(dāng)年犯下的罪孽……”
萬里層山,冷月寂靜無聲,高聳的宮殿臺階上落難星光銀輝。
沈?qū)毴痘氐綄m殿,臺階之下少年帝王已經(jīng)跪了整個下午,趙栩生見她回來,連忙起身,可剛要起身膝蓋就疼的厲害,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只能踉蹌著往上爬,伸手死死拽著沈?qū)毴兜囊聰[。
“母親,母親我下次不敢了,我求求你,我真的下次不敢了,我求求你放了藝荷,母親!我求求你了。”
剛剛?cè)豕谥甑牡弁?,猝不及防坐上皇位的帝王,除了哭的涕泗橫流和苦苦哀求,這幾個月里都是難以接受的現(xiàn)實(shí)。
“藝荷她身體嬌弱,你把她拉去用刑,她會死的,母親,已經(jīng)整整兩天了,我求求你把她放出來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什么話都聽你的……”
沈?qū)毴稄澫律碜?,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細(xì)致地擦著少年臉上的淚水,心疼道:“你早些這樣那該多好,不過母親已經(jīng)原諒你了,栩聲,你幫母親做件事好不好?”
趙栩生點(diǎn)忙點(diǎn)頭,吸了吸鼻子道:“只要你把藝荷妹妹放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p> “明日早朝時你同朝臣們商議,就以祈福避災(zāi)之名尋找丑時末刻出生之人送到宮里,越多越好,還有沈道鉞的叛軍,母親打算再給金人割掉兩座城池,讓他們?nèi)ソ藴?,趙啟蟄手里有兵符,你也要趕快去把那兵符搶回來,否則他壞了母親大計可如何是好?”
燭火宮燈之下,趙栩生愕然,看著眼前像是被鬼怪附體似的母親,心中發(fā)毛的厲害,他搖頭,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幾步。
“母親,你瘋了嗎?沈道鉞他是救國救民于水火的忠臣啊,金人殘暴狠戾,所過之土血浸萬里,你真的要?dú)Я诉@個國家嗎?”
沈?qū)毴兜皖^,紅唇輕啟:“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現(xiàn)在就毀了她?!?p> “母親!”
“栩聲!”沈?qū)毴独氖?,勸道,“為什么你要管那么多呢?為什么你要向著別人呢?亂世里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才是最重要的,明年等母親事成之后,或者就等明年開春,我讓她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嘴角上揚(yáng),親昵地?fù)崦w栩生的額頭,喃喃道:“母親也很喜歡那姑娘,你瞧她柔柔弱弱的模樣,就像母親當(dāng)年的妹妹,你若是答應(yīng)了母親,我定然冊封她為皇后,你們兩個就甜甜美美,幸幸福福的過完此生,外面的風(fēng)雨都吹不到你們,哪怕是南朝覆滅了,母親也可以帶著你們?nèi)|海境,到時候我們一家就團(tuán)圓了?!?p> 趙栩生滿心愕然的搖頭,正要說話,沈?qū)毴睹嫒萃蝗缓蒽鍩o比,她揚(yáng)手狠狠給了趙栩生一個巴掌,然后抬手扶了扶發(fā)髻上的鳳凰金釵。
月光之下,她精心保養(yǎng)的肌膚宛若凝脂,眉眼艷麗如同妖冶盛放的玫瑰花,美的根本不像是已經(jīng)快要四十歲的人。
“鞭子、血釘、長針、炭火烙……我也不知道你的藝荷妹妹能撐到哪一個,為什么要和我作對呢?你們兩個本來就可以甜甜蜜蜜,外頭風(fēng)雨再大也落不到你們身上啊,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
初夏的晨陽光芒萬丈,只是宮墻太高太高,只要陽光足夠強(qiáng)烈,陰影就足夠濃重。
早朝上少年帝王心如死灰,呆滯又機(jī)械地寫著圣旨。
喪權(quán)辱國的割城池條約,喪心病狂的尋找丑時末刻出生之人的詔令,喪盡良心的追殺沈道鉞和永嘉郡王的追捕令,一道又一道黃色卷軸,玉璽上血淋淋紅色的印泥一下又一下,落筆蓋印之間,國祚盡毀,生靈涂炭。
晨光肆意傾灑猶如遍地金粉,而陰影那頭,人物凋耗,田土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現(xiàn)屆耕作之期,民間農(nóng)器毀棄殆盡。
耕牛百無一存,谷豆雜糧種籽無從覓購,殘黎喘息僅屬者,晝則緣伏荒畦圃之間,擷野菜為食,夜則偎枕頹垣破壁之下,就土塊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