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李源此話,在場眾人紛紛面面相覷。
李金全何人也?不夸張地說,南唐上至朝堂,下至民間,無人不知曉他的大名。就憑他是昔日后唐明宗李嗣源的養(yǎng)子,后唐滅亡后又得石敬瑭重用,官至安遠軍節(jié)度使,驍勇異常且手握重兵,堪稱南唐降將中的第一人。
對于李金全這等人物降唐,當時的烈祖皇帝李昪自然是欣喜若狂,為此特意下旨昭示全國,大意便是,連中原的節(jié)使大將都投誠來歸,說明朕乃四海民心所向,便是天命之主云云......
而另一方面又對其極不放心,畢竟李金全可不是赤手空拳南下的,麾下仍有兩萬精兵,于是封賞勸勉一番后,便令其駐扎在壽州邊境,無召不得擅動。
李源心里明白,前番皇帝李璟將自己任命為衛(wèi)圣統(tǒng)軍使,直接頂替了李金全的位置,又在圣旨中增加了“衛(wèi)圣屯營諸事”,其用意無非是想讓李源將李金全手下的兵馬接收過來。
而此事哪有那么輕易?對于一個降將來說,困守于邊境本就憋屈得很,所謂解其兵權(quán)有如害其性命,這恐怕便是李金全反叛的導(dǎo)火索。
想到此處,李源心中萬般無奈,這皇帝還真是對我寄予厚望??!這吃力不討好的任務(wù)偏偏交給我,你是太過天真還是當李金全老實?
這下倒好,李金全真反了。
李源嘆了口氣,接著追問道:“爾等潰兵既奉了劉大帥之令前來求援,那鄂州城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帥,自從我等潰逃到此,鄂州守軍便緊閉城門,此時我等聚集在城外,實在是無奈之舉?。 ?p> “你們可曾提及,是奉了劉大帥的軍令?”
“自然是說了!可說了也沒用啊,守城士兵根本不聽,既不讓我等入城,也無斥候出城打探。就這么干耗著,我等餓了幾日,實在走不動,此時又無處可去......”
瞧著眼前這幾名潰兵面色戚戚的模樣,李源沉聲道:“此時劉大帥出征在外,守將謹慎些總是對的。罷了,本帥先過去看看再說?!?p> 片刻,鄂州城上的守軍聞聽是武平節(jié)度使李源抵達,觀摩了一番旗號后,便趕緊回身通報。不到半個時辰,這冰冷的南城門終于開啟,吊橋緩緩放下,鄂州大小官員紛紛抽出身來迎接。
在武昌節(jié)度使府署,李源也見到了武昌節(jié)度留后劉崇諫及數(shù)十名軍政官員,而當他聽到劉崇諫這個名字后,第一反應(yīng)便是,求援之事定然無果。
今年二十三歲的劉崇諫,比李源倒是大不了多少,但出身卻是天壤之別。作為劉仁瞻與妻子薛氏最寵溺的幼子,自幼便受到全家百般寵愛,又飽讀兵書、自命不凡,于是長大之后,年紀輕輕便執(zhí)掌了兵權(quán),向來被視為劉仁瞻的接班人。
而這么一個好兒子也確實如同他母親預(yù)料一般,“劉家兒定青史留名”!可劉崇諫的青史留名,卻與父親劉仁瞻,這等連敵國皇帝柴榮都敬重的忠臣良將截然不同。
彼時周軍圍攻壽州,劉仁瞻身先士卒,不惜代價苦苦堅守數(shù)月,這好兒子卻見周軍勢大,又以高官厚祿誘之,于是暗自密謀開城獻降,甚至特地為老爹預(yù)備了一副棺材……
虧得協(xié)助守城的幾名百姓發(fā)現(xiàn)異樣,并及時通報,劉崇諫最終才未得逞。之后劉仁瞻氣得差點要將其腰斬,只是薛氏與眾將苦苦相勸,又心軟赦免了。
此事真可謂“父慈子孝”!
李源不禁打量了一番端坐在帥位上的劉崇諫,身形有些胖碩,又長得白白嫩嫩,態(tài)度從容的同時卻不難看出臉上的傲慢。
“劉副帥,本帥聽聞城外的潰兵稟報,稱壽州告急,令尊已從濠州率大軍前往,并令他們趕來鄂州求援。劉副帥有守城之責(zé),堅守城門本帥自然理解,可為何連斥候都未派出打探?”
此話一出,惹得堂上眾文武開始竊竊私語,李源從他們臉上的茫然可推斷,此事興許被劉崇諫暗自壓了下去,以致大多數(shù)人都并不知曉。
見眾人如此,劉崇諫微微皺眉,戲謔地回道:“聽聞李大帥是當世名將,又深得陛下恩寵,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剛到我鄂州便這般威風(fēng),詰問本帥!城外那些潰兵不過是胡言亂語,李大帥豈能輕信?”
李源一臉沉靜地應(yīng)聲道:“道聽途說自是不可。但此事關(guān)乎邊境安危,既已得報,便需仔細查探,如何能坐視不理?倘若壽州真的不保,我大唐江北門戶洞開,金陵可就危險了!若真如此,劉副帥卻按兵不動,何以對令尊交待,對陛下交待?
令尊乃當世名將,他若遣人求援,必有其用意!本帥還請劉副帥三思!當即刻派出斥候,向北打探實情,盡早做出決斷才是!”
聽到此處,劉崇諫始終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但武昌兵馬使周廷構(gòu)坐不住了,起身拱手道:“副帥,末將以為此言有理,壽州是我大唐北境門戶,斷不可失!大帥若真的遣人求援,我等豈能坐視不理?副帥,您可是大帥之子啊!還請速速派斥候出城,若情況屬實,末將愿領(lǐng)兵北上!”
劉崇諫變了臉色,怒斥道:“何時又輪得到你替本帥做主?壽州與我鄂州相距八百余里,若真是情勢危急,遠水焉能救得了近火?古人有云,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自古忠孝兩難全,本帥既坐鎮(zhèn)鄂州,當以固守大唐疆土為責(zé),豈能因父子之情貿(mào)然出擊,徒耗兵力!壽州縱然危急,但本帥堅信,以父帥用兵如神,足以擊退來敵,必定得勝而歸!”
好一番忠孝兩難全!李源此時只覺心里堵得慌。而堂上一片靜默,在場眾人無不領(lǐng)教過劉崇諫的手段,心中再是忿忿不平又怎敢反駁?周廷構(gòu)也只好長嘆一聲,回身沮喪落座。
李源不再理會,轉(zhuǎn)身掃視著眾人,厲聲問道:“諸位,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如今劉大帥身處前線,生死情況不明,爾等作為下屬安居后方不說,竟連出城打探都不敢?到底是何居心?久聞武昌多悍將,今日一見,真當是笑話!”
眾人不禁打了個哆嗦,有幾名武將顯然已經(jīng)按捺不住,怒氣沖沖地攥緊著腰間佩劍,倒是幾名文官倒是氣定神閑。
劉崇諫自然聽得出李源是故意激將,隨即冷笑道:“李大帥,本帥因為你官拜武平節(jié)度,故而敬你一分!可此處是鄂州,并非朗州,你有何權(quán)力在此大放厥詞?”
環(huán)顧一周,見眾人始終不為所動,久久一言不發(fā),李源決意不再糾纏,沉聲道:“罷了,本帥言盡于此,爾等好自為之!”
李源轉(zhuǎn)身出了府署,便火速領(lǐng)著輕騎自北門出城。
在得知李源決定改道北上后,林嗣昌愕然道:“大帥,咱不去金陵了么?這下豈不耽誤了迎親之事?”
李源正頭疼不已,無奈地嘆聲道:“迎親固然緊要,可眼下李金全反叛,要知道他手底下的兵可是歸屬我衛(wèi)圣軍?。〗瘫編浫绾涡涫峙杂^?”
想到此處,李源不禁有些后怕,幸虧是遇見了這些潰兵,否則李金全領(lǐng)著衛(wèi)圣軍作亂,自己遠在千里之外定是后知后覺,若是情形惡化,某些天大的罪名指不定哪天就要扣到自己頭上來……
林嗣昌仍是一臉擔憂地勸道:“大帥,可咱此行就這一千輕騎,恐怕去了也無濟于事啊!不如返回朗州調(diào)兵遣將,再做打算!您萬不可以身犯險,要是出了什么閃失……”
李源果斷搖頭道:“來不及了。我意已決,莫要再勸!國朝有難,本帥既受陛下厚恩,焉能計較個人生死!”
瞧見自家大帥堅定的神色,林嗣昌不由得肅然起敬,心潮澎湃之際,毅然回道:“末將遵命!愿為大帥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