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流言

　　高歡擒殺爾朱羽生，正式與爾朱氏決裂，最先反應(yīng)的卻是觀望已久的幽、定、灜、相等各州士人。

　　也難怪河北士人選擇觀望，高歡的政治成分擺在那：

　　既是爾朱氏大將，更是爾朱兆結(jié)義兄弟，連六鎮(zhèn)降人都能交付交予高歡統(tǒng)率，可見信任。

　　大家伙又怎么知道你高歡是不是在與爾朱兆唱雙簧，他們冀、殷之人愿意奉你為主，不代表其余士族必須押注在高歡身上。

　　甭管爾朱羽生為什么會被爾朱兆趕到河北來，他終究是爾朱榮的叔父，是爾朱氏的重要成員。

　　這份投名狀真正讓河北士人相信，高歡確實是要反抗?fàn)栔焓媳┱?p>　　前番，唆使劉靈助叛亂的范陽盧氏再次下場，繼續(xù)由盧文偉出面，與其子盧恭道、盧懷道等人投奔高歡。

　　其余各家族，諸如定州博陵崔氏、在青州掀起叛亂卻被平定的清河崔氏等，紛紛將錢糧運往信都，支援高歡舉事。

　　高歡對這些大族的投效來者不拒，但他倚重的只是對方錢糧，對于他們帶來的部曲，卻并不上心。

　　爾朱榮給高歡最大的沖擊，便是滏口七千破數(shù)十萬。

　　以寡敵眾，必須要弱小方萬眾一心，這也是高歡在舉事前，用兩封偽造文書激起部眾對爾朱氏怨恨的原因。

　　若是愿意，高歡憑借河北士族支援的錢糧，以及他們的影響力，能夠輕易發(fā)動冀、幽、滄、定、灜、殷六州數(shù)十萬民眾。

　　但高歡沒有這么做，他選擇信任自己麾下來自三州六鎮(zhèn)的兩萬余鮮卑武人，這些人與契胡是死仇，無需懷疑他們的作戰(zhàn)意志。

　　也只有這些人，在戰(zhàn)事陷入焦灼時，會選擇死戰(zhàn)不退，因為他們清楚，一旦戰(zhàn)敗，自己與家人都會被契胡奴役致死。

　　將來與爾朱氏決戰(zhàn)，頂多再將已經(jīng)證明戰(zhàn)斗力的高敖曹麾下三千漢軍納入其中，其余投奔而來的士族部曲，包括李元忠部，統(tǒng)統(tǒng)留作守城便是。

　　一旦決戰(zhàn)失利，這城也守不住。

　　高歡在冀州整軍備戰(zhàn)，爾朱氏一方，信使頻繁奔波于晉陽、洛陽、大梁三地之間，為爾朱兆、爾朱世隆、爾朱仲遠等人溝通消息。

　　晉陽。

　　得知爾朱羽生身死，高歡叛亂，怒火燃燒了爾朱兆，若非劉貴早已經(jīng)外放，他非宰了這位好幕僚祭旗不可。

　　自高歡東出以來，壞消息從未斷絕，敕勒人斛律平、斛律金等人領(lǐng)部民追隨高歡而去，六鎮(zhèn)余孽，韓樓舊部，征虜將軍王懷又領(lǐng)部民三千余戶相迎，但高歡從未正式與爾朱氏決裂。

　　爾朱兆一直對自己這位結(jié)義兄弟抱有幻想：大家可是發(fā)過誓的呀，子孫斷絕那種，哪有這種人呀！

　　盛怒之下，爾朱兆本欲立即興兵攻打高歡，卻被幕僚們勸阻。

　　一旦爾朱兆與高歡兩敗俱傷，爾朱世隆、爾朱仲遠這對兄弟又該如何節(jié)制。

　　這兩兄弟，一個坐鎮(zhèn)洛陽，掌控朝廷，與掌控京畿軍事力量的爾朱度律互為盟友，一個都督三徐二兗諸軍事，是爾朱兆提防最深的對手。

　　爾朱兆被幕僚提醒，于是立即聯(lián)絡(luò)爾朱世隆、爾朱仲遠兄弟，欲要聯(lián)合發(fā)兵，剿滅高歡勢力。

　　洛陽城外，司馬子如回首望向這座名義上的元魏權(quán)力中心，內(nèi)心憤慨。

　　他是西晉宗室之后，晉亂之時，先祖出奔涼州，北魏平定涼州后，徙居于云中。

　　自投奔爾朱榮后司馬子如多有建策，深受信重。

　　元子攸誅殺爾朱榮，司馬子如拋棄家業(yè)，前往爾朱榮府邸，隨北鄉(xiāng)長公主、爾朱世隆等人逃出洛陽。

　　爾朱世隆等人欲要倉惶北返，也是司馬子如勸說他們不能示弱于天下人，這才反攻洛陽，穩(wěn)定了人心。

　　然而高歡在信都叛亂，因司馬子如是高歡微末時的密友，爾朱世隆等人猜疑于他，將司馬子如外放南岐州刺史（陜西鳳縣）。

　　哪怕司馬子如泣涕陳說自己對爾朱氏的忠心，爾朱世隆等人也不為所動。

　　最終，司馬子如一路西行，往南岐州而去，并沒有向東投奔好友高歡。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溝通，八月，晉陽、洛陽、大梁三地終于決定發(fā)兵，爾朱兆領(lǐng)兩萬步騎出太行，爾朱度律率京畿之兵出洛陽，爾朱仲遠領(lǐng)徐、兗之兵北上。

　　八月底，爾朱兆麾下兩萬步騎由井陘，出太行，直逼殷州。

　　受高歡委任鎮(zhèn)守殷州的李元忠，正動員廣阿城民眾隨他撤往冀州。

　　“家主，我等為何不戰(zhàn)而走，既如此，我們奪這殷州為的又是哪般？”

　　族弟李密代表眾人問出了心中疑惑。

　　“高王自有計較，我等只需唯命是從?！?p>　　李元忠身為高歡心腹謀士，當(dāng)然知道其中原委，但此事還需保密，不能與旁人言說。

　　他催促眾人道：

　　“速速與鄉(xiāng)人們訴說利害，爾朱氏殘暴，我唯恐鄉(xiāng)人遭逢毒手，這才要帶他們東行?！?p>　　李氏眾人紛紛應(yīng)諾，李元忠作為李氏宗主的權(quán)威無可置疑。

　　李元忠率眾撤離殷州不久，爾朱兆麾下兩萬步騎進駐廣阿城，立即在廣阿集結(jié)駐守河北的爾朱氏麾下將領(lǐng)。

　　諸如平定劉靈助之亂的叱列延慶與侯淵等人紛紛領(lǐng)部眾往廣阿匯集。

　　匯聚河北兵力后，爾朱兆軍勢浩大，號稱十萬，繼續(xù)在廣阿等待洛陽、徐兗之軍北上。

　　九月上旬爾朱仲遠、爾朱度律等人在濟州匯合，屯駐濟北郡陽平縣（山東莘縣），與河北隔河相望。

　　然而，一直到十月份，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兩路大軍居然止步不前。

　　一切都源自于高歡放出的兩條流言：

　　‘爾朱世隆、爾朱仲遠兩兄弟合謀誅殺爾朱兆?！?p>　　‘爾朱兆與高歡同謀殺爾朱仲遠等人?！?p>　　讓本就自相猜疑的爾朱氏眾人，無論如何也不肯合兵攻向冀州。

　　而高歡放棄殷州也成為一步妙棋，在爾朱仲遠、爾朱度律等人眼中，爾朱兆并未真正與結(jié)義兄弟高歡刀兵相向，被高歡所殺的爾朱羽生，也是深受爾朱兆排擠，這才趕出山西。

　　那么，會不會這是爾朱兆與高歡演的一場戲，就是為了誅殺他們這些爾朱氏割據(jù)勢力，幫助爾朱兆一統(tǒng)天下。

　　人心最是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