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林衛(wèi)乃是錦衣衛(wèi)眾多前身之一,當下在朱元璋親軍中負責收集情報,監(jiān)聽百官,辦事向來穩(wěn)當靠譜,且從不出錯,深得朱元璋信任。
這位白頭的朱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
黑臉漢子名叫朱玄,長林衛(wèi)都指揮使,這倆年間不斷來往折回湖北南京,只為查清皇太子朱標蹤跡。
與朱標有七分相似的顧寒,便是他在街面上尋到報于朱元璋。
“顧郎君是湖北過宜昌,一路逃難過來?!?p> “已查驗過一路上幾百縣衙官家,顧寒不在人口戶簿上,故此身份籍貫一干信息都查不出?!?p> 朱元璋點點頭,臉色沉重。
大明戶籍森嚴,上到百官,下至百姓,不論男女出生便一概記錄在冊,若有一人遺漏,當?shù)乜h府官員皆二十棍責罰,若遺漏三人以上,可直接處死。
這般森嚴的戶籍制度,遺漏的可能性太小。如此不在戶籍記錄當中,那便是有倆種可能,顧寒是北邊異族,非大明百姓自然沒有大明籍貫。
或者,他出生皇族,自有禮部為其制籍,各縣府自然查閱不到。
“咱知道了,籍貫此事再去核實一遍,莫要漏了些偏遠村落。沿途路上給咱一家一戶問,一縣一鄉(xiāng)的查。”
朱元璋心頭亂如纏麻,千頭萬緒繞住腦海一時半會解不開去。
如今查出顧寒來自湖北,恰是太子朱標消失的地方,無籍無貫,且長相與朱標長相有七分相似。
太蹊蹺……
朱元璋一時間心緒不平,難以言說。
“顧寒,你是咱兒嗎?”
天空中淅瀝瀝下起小雨來,輕飄飄化在這位皇帝不太堅韌的面龐上。
“還有一件事,皇爺?!?p> 男人目光閃爍,神情猶豫。
“近日從湖北各處驛站求證都得了同一消息,太子殿下當日改道之前,曾得了諸王信件?!?p> “此事……小人不敢妄猜疑。”
朱元璋怔在原地好一會,“得了諸王信件才改道?”
“當日諸王里有誰給標兒去過信?!?p> “秦,晉,燕,齊,周,楚,六王皆去書一封?!?p> “看過了否?信件是何內(nèi)容?”
朱元璋眉頭微蹙,干裂的嘴唇滲出半點血絲,皇帝心里竟有幾分緊張。
“未曾有人看過?!?p> “按禮部制,太子遠行諸王兄弟每月皆要去書問候,算作家書不查閱?!?p> 雨勢漸起,朱元璋半身濕透,一張臉陰沉的如同當下天氣。
“召車馬,回宮。”
“令秦,晉,燕,齊,周,楚六王即刻去奉天殿見咱。”
……
應天府外,農(nóng)家小院
朱爺走后連著七天,顧寒硬是沒睡上一晚好覺,熬大夜著手準備應試。
會試不是小事,何況皇上欽點。
答得太好不行,答得不好也不行,有隱晦字眼不行,顧寒幾乎扣在策論每一個字眼上。
光,則,圣三字更是被顧寒全篇剔除。
尤記得大明有個杭州教授徐一夔,此人最擅溜須拍馬,憑借一手舔功出神入化。
只幾年功夫硬是從普通士子舔成了杭州教授。若是此人到后世,憑借這舔功必能在牛郎行業(yè)占得一席之地。
可偏偏此人舔到皇帝朱元璋的時候,沒下足功夫,說出十二字要命舔狗語錄。“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
這話可能換到任何一個其他皇帝身上都受用,偏偏碰上朱元璋這么個主。
光,老朱最煩人家說他是光頭,則通賊,老朱年輕時候常被人戲稱朱賊,圣通僧,當過和尚這事讓老朱自卑了幾十年,臨死還覺得文人學士就是因為這個看不起他……
一句話戳中朱元璋三次痛點,據(jù)說此人是被活活剝皮削骨死的。
所以啊,當舔狗確實是沒有好下場的……
有前車之鑒,顧寒策論只說國事不舔皇帝,普普通通篇幅里卻稍有亮點,典型的中庸稍上之作。
如此到時應試,既不顯無能,又不顯出類拔萃。
如此應該能哄弄過多疑的洪武皇帝。
帶著一番憧憬沉沉睡去,顧寒第二天一大早便起來簡單收拾,天不亮出發(fā)去往會試考場。
應天府城北南京夫子廟。
夫子廟既是會試考場,也是讀書人心中圣地,外地考生趕考比來拜會,常飲酒作賦。
只是近日聽聞不少官宦為尋刺激,常與樂女常相約夫子石像之后,談論樂理。
過往路人總能聽到讀書聲與其他聲響交融,兩者竟還異常和諧。
只是近日夫子廟要準備會試封了山門,這等奇聞奇事便又去了隔壁金光寺。
顧寒倒是覺得,這事情和會試沒關(guān)系。大抵是相約夫子廟的男女發(fā)現(xiàn)這等事求夫子沒用,這才轉(zhuǎn)移了陣地。
一路過了十幾條街面,顧寒倒是遇上不少熟人。
都是以前主顧,顧寒多少替他們寫過東西,幾人看到顧寒都差不多表情。
臉色一苦,硬擠出來一點笑容。
“顧兄?”
“你也參加會試?”
“早知如此,我等不如等個四年再考,遇上顧兄這等妖孽,豈不是讓我們沒了活路?”
顧寒都是干笑應付,沒功夫理睬幾人恭維。
當下距離夫子廟還有幾百米,兩街已然清場,手持刀兵的府兵立于兩街之旁。
顧寒還在角落瞅見了幾個身著銅黃鎧甲的,瞅模樣像是宮里的金吾衛(wèi)。
如此這般,顧寒心里更加篤定。
皇帝朱元璋必須要到場的,不然區(qū)區(qū)會試,哪能勞煩宮中禁軍。
雖說在心里做了七天的心理建設,可一想到洪武皇帝在史書上留下的血色印記,顧寒還是難免心里發(fā)慌。
畢竟,那位殺人都是已萬為單位計數(shù)的啊……
在夫子廟門口,特意設置了兩排衛(wèi)士檢查,防止有人攜帶書紙抄本,或是冒名頂替的。
不過大明沒有人臉識別,替考這事屢見不鮮,除非遇見熟人,要不然很難發(fā)覺。
顧寒就眼睜睜看著一位同行頂著別人魚牌進去了,似乎是替洪都侯藍玉的義子。
以前藍家也多番找過顧寒,都被其一一拒絕,畢竟幾年后,藍玉案牽扯三萬余人盡數(shù)處死。
誰知和藍玉扯上關(guān)系,到時會不會莫名其妙掉了腦袋。
被倆個衛(wèi)士亂摸一統(tǒng),隨便盯了一眼身份魚牌之后,顧寒就被放進。
敷衍程度讓人嘖舌,怪不得溫庭筠這廝專干替考這事能掙下萬貫家財,現(xiàn)如今槍替行業(yè)發(fā)展如此鼎盛,乃至后世舞弊如此猖獗,這廝功不可沒。
“李公子,這邊請。”
顧寒進殿門之后被專人領(lǐng)著去自己坐位,看官服男人像是翰林院編修,和朱爺一個品階。
“官爺,今兒這試場布置的怎如此嚴謹?就連夫子石像看著都打掃過了,不會是有大人要來吧?!?p> 顧寒小聲打探,這人雖品階不高,但也算考場公務,定然知道些許內(nèi)幕。
心想著問出些消息,好歹能讓心里有個底,不至于一顆心一直懸著。
“郎君慧眼?!?p> 男人淺笑一下,跟顧寒說話頭卻不回,只是依舊直勾勾看路。
“今兒您要是答得好,真真兒是有大機緣的?!?p> 聽了男人回答,顧寒心沉如石。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朱元璋要來,要不然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士子考生有大機緣?
確定結(jié)果的顧寒反而不緊張了,長抒一口氣竟然覺得心底輕松。
就好比死刑犯正等待判刑時忐忑心悸,難受恐慌,聽到秋后問斬的判決反而如釋重負。
也就是后世俗稱的擺爛,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大不了死,沒死還賺了……
“我坐這?”
到了位置顧寒才心頭一懵,別人都在大典之內(nèi),偏輪到他時就在大殿之外。
而且,連個考試號房都沒有,只一張木桌一把長椅,上面擺置了紙墨筆硯。
號房,也就是后世理解的單間,地方雖小五臟俱全,能書寫,能睡臥,甚至拉撒也在號房。
環(huán)顧四周之后心頭更是絕望,好像有且只有顧寒一個人坐在殿外。
這倒好,原本混跡在諸位考生之中,顧寒還不是那么特別把眼,現(xiàn)在孤零零坐在殿外,朱元璋來不是一眼就瞥見了?
“郎君見諒,會試之名額早在三月之前就已經(jīng)安排?!?p> “各考試號房也是戶部撥錢,提早制作,郎君這名字七日前才加上。”
“實在是來不及再做那考試號房,殿里狹小也騰不出位置,只能請郎君委屈了?!?p> 顧寒搖頭苦笑,謝過這官人之后也只能認命。
既來之,則安之。
安不了,硬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