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以上,要求有格斗技藝與野外生存經驗,最好徒手格殺過黑熊,夜晚須留宿?!?p> 鳥居之下,玄霧皋月蹲下身子,抱著套上黑色襪褲的雙腿,雙目靈光閃動,如同小學生一般,把木牌上的東方字,一字一句地大聲朗讀出來。
這讓陪著她一起過來的無名少女感到十分難為情。雖然玄霧皋月朗讀的聲音非常清朗,旋律中,夾雜著贊美詩的韻味,令人猜想她是否是女神教的唱詩班成員。但當眾念出,還是會讓人感到不適。
“話說,巫女是什么?”
“誒?你不知道的嗎?”
“最近才回國,對于神社這種東西,其實并不了解。”
“嚴謹的定義我不知怎么講,簡單來說,神社就是神明大人的住所,巫女就是干雜活兒的神職人員?!?p> “和教堂、修女一樣嗎?”
“差不多吧?!?p> 可疑,十分的可疑。
一間廢棄多年的“教堂”,突然有了“神父”,并且越過本地的“教會”,在路邊招聘“修女”。工資是東京時薪兩倍,工作本該是在教堂里干雜活兒,卻需要格斗技能與生存能力。
按照內容來說,對方招聘的,應當是安保人員。
可對方指名招聘的是修女。
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才會讓一位剛來的“神父”招聘具備戰(zhàn)斗能力的“修女”呢?
逢魔之時的夕光,染紅了淚橋東西的坂道。
潺潺流水的池子,寂靜了空氣中的雜音。
就在玄霧皋月念叨的時候。
已經換好了神職裝束的羽田奏,信步而來。
黃昏下的神殿,光與暗分置兩側,身著白衣的少年自神殿步出,來到神道之上。
一絲不亂的束發(fā),潔白無垢的袍服,不急不緩的步伐,寵辱不驚的儀態(tài),以及過于年輕與俊美的外貌,都構成了令人心生敬畏的因素。
更難得是,這位尚有稚氣的少年人,竟能把情緒控制到一絲不亂,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與眉毛,搭配符合東方審美觀的三庭五眼,根本就是一個少年早成的神官。
“請問,這里在招人嗎?”
斯斯文文的聲音再次響起,羽田奏的目光順著聲音,看到了鳥居下的玄霧皋月。
黑發(fā),黑瞳,偏西方審美的容貌,以及只能是知識與體能的養(yǎng)分,才能孕育出的穩(wěn)重與自信。
這個女生,很了不得。
如果請她坐下喝茶,恐怕能聊上三天三夜吧。
“你是來應聘的嗎?”
“不,只是想看看,招聘巫女的神子究竟是何方人物?!?p> “現在已經見到了,有何感想?”
“也許,我應該把你搬到更大的舞臺去,讓你成為偶像?!?p> “區(qū)區(qū)一介神職,已經是被時代遺棄的古物,成為偶像,談何容易?”
“鏡頭聚焦的時代,自然要把鏡頭對準。禁得住考驗的人,才能成為新時代的神明,你禁得住鏡頭的考驗嗎?”
就在羽田奏打算請對方入內喝茶的時候,很快兩人被第三道聲音打斷。
“不會吧。你是昨天為天下祭獻舞的神子大人??!”
被當作空氣的無名少女,發(fā)出了驚雷般的喊聲。
習慣了被貞德姐姐騷擾的羽田奏,當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雜音嚇到。
“小姐,知道我嗎?”
“怎么會不知道?羽田奏,國學院今天就已經傳開了,神道文化系的安井教授正打算重點講講你,今年天下祭,那段獻舞祝詞的唱法,讓人激動不已。不得不說,新時代的神道,就應當以新時代的方式演繹,老古板的神道還是讓它們滅亡去吧?!?p> “你是,國學院神道文化系的女大學生?”
“不是不是,只是打算報考國大,我家是舊地下家的一員,母親在宮內廳的樂部供職,一直以發(fā)揚和繼承家業(yè)為己任,所以在國大補課。”
“家業(yè)是……”
“笛子,我家是東儀的一支,原本分出去了,但是本家絕嗣,由我家頂上,以前的名字,不提也罷,現在的名字,應該是叫東儀文乃吧。”
說著,短發(fā)女生撿起一根樹枝,在神社的土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從書包里取出一支短笛,用來保護的漆已經脫落了不少,看起來相當有年份的樣子。
“東儀家的女兒嗎?”
羽田奏看向女孩兒,完全想不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家伙竟然是宮內廳的職人出身。
“是,地下家樂部之首,東儀家,雖然現在也在走下坡路就是了?!?p> 女生苦笑起來,遺憾地撓了撓頭,與其說是有教養(yǎng)的女樂師,更像是有活力的鄉(xiāng)下女孩兒,甚至有一點點不良少女的放蕩不羈。
羽田奏蹲下來,與這個叫東儀文乃的女孩兒齊平。
“說起來,咱們還是同宗來著?!?p> “誒?是這樣嗎?”
東儀文乃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羽田奏折下一根櫻花樹枝,在地上開始劃起了家譜,不自覺地低下了后頸。
“太秦氏的后裔,大致有四支,擔任祭祀的社家、擔任樂師的樂家、擔任公卿的公家、擔任武士的武家。
你家是太秦氏的樂家,東儀家的本家。
我家是太秦氏的社家,大西家的分支。
大西家的家業(yè)如今由稻荷家繼承。
不久之后,我就會改名為稻荷奏,或者荷田奏,繼承社家的產業(yè)。
咱們同屬于太秦氏這一族。雖然作為武家和公家的惟宗家,以及宗主的秦家已經絕嗣了就是?!?p> “秦氏,也就是說,我們的祖先,以前都是東方國的女人嘍?”
“是的,大概是為了逃避戰(zhàn)亂吧,那時候應當是五狐禍亂東方國的時代,逃至島國的先祖,帶來了狐貍的信仰與蠶絲的工藝。
京都就是太秦氏與這個國家的起點。
如同波士頓和五月花號是大洋國的起點一樣。
不同的是,波士頓和五月花的后代,依舊是引導這個世界發(fā)展的方向盤之一。而作為神道文化中心的京都,還有太秦氏,已經隨著人類時代的到來,全面衰落了?!?p> 說到這里,身為稻荷神的羽田奏感到深深的無力。
就算回到京都,回歸神位,他也不可能擁有對抗資本家的力量。
信仰缺失與文化危機是大趨勢,甚至這個信仰他的國家,最后也將不可避免,與大洋國融為一爐。
這是他看到的未來。
無法逆勢的他,勢必要屈膝在大洋國銀行家的腳下,依靠資本的力量,才能得到一處茍延殘喘的居所,繼續(xù)優(yōu)雅如人偶般地存在著。
“我可以成為這間神社的巫女嗎?”
目光戀戀不舍地從羽田奏的后頸移開,東儀文乃的聲音響起。
“雖然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挽回這種頹勢,但我總覺得,這種時候,不盡些力量是不行的?!?p> 說話間,東儀文乃拿起笛子,吹奏起一首《望鄉(xiāng)》,仿佛是鼓勵他莫要灰心,大膽回歸京都,繼承那間世界上最大的神社。
看著這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兒為自己獻曲,羽田奏的內心有了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