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龍安鎮(zhèn)
中午1點過，中巴車進入龍安鎮(zhèn)和平路，沿途不斷有乘客下車。
公路兩邊，緊挨著一長溜小洋樓，多是兩層或三層，高的有四層。
這些小洋樓，都是政府規(guī)劃，讓先富起來的人自建街房。
才過兩三年時間，就形成了一條新街道。
政府先征收公路兩邊的土地，然后賣地皮，一戶收上萬塊錢。
這種粗獷的土地財政，這個年代在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很常見，催生了大量的小產(chǎn)權(quán)房。
中巴車經(jīng)過十字路口，拐進了場鎮(zhèn)中心的解放街。
街道兩側(cè)，分布著衛(wèi)生院、小學、供銷社、信用社、獸醫(yī)站、農(nóng)技站、糧站……
除了這些單位，這條老街巷，多是低矮的青瓦老房，不少都是民國年代留存下來的民居。
今天是龍安鎮(zhèn)逢一四七的趕集日。
現(xiàn)在正是農(nóng)村搶收搶種的大小春雙搶季節(jié)，街上擺攤的人不多，這時候大都收攤了。
稍后，建設(shè)街中段的龍安鎮(zhèn)政府大院到了，這里是班車的終點站。
馬小飛跳下車，朝街對面的招待所旁邊，一家名叫[春燕美發(fā)]的理發(fā)店走去。
理發(fā)店里，三個染了頭發(fā)，才十六七歲的少年，站成一排，垂頭而立。
貌美如花的老板娘夏春燕，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嬌聲喝斥著：
“看看你們這吊二郎當?shù)墓順幼?，家里現(xiàn)在都忙成啥了，還在滿街當游神，好吃懶做，二不掛五……”
沙發(fā)上坐著的那個少女，見馬小飛站在門口，便朝他眨眼一笑。
又轉(zhuǎn)頭看夏春燕訓斥三個染發(fā)少年，一臉幸災樂禍。
這少女叫趙曉芳，店里的學徒，去年才初中畢業(yè)。
馬小飛想起來，挨罵的這三個家伙，都是初中畢業(yè)不久，曾經(jīng)跟著馬三哥混的街溜子。
本地人，管這樣的人叫“二球貨”。
為首的黃頭發(fā)名叫武波，另兩個橘色頭發(fā)的，分別是馬曉軍和王輝。
在馬小飛記憶中，再過兩三年，這三個家伙，都是龍安鎮(zhèn)新一代的狠角色。
馬小飛站在店門口，點了一根煙，腦子里很快有了主意。
夏春燕罵累了，才從抽屜里取了三張十塊的，往茶幾上一扔：
“現(xiàn)在，馬上，都給我滾回家去！”
“謝謝燕姐……”
武波抓起鈔票，揣進褲兜里，抬頭一見馬小飛站在門口，馬上跑出來，嘻皮笑臉的：
“小飛哥，給根煙抽唄?！?p> 馬曉軍和王輝也跟了出來，滿眼的期待。
馬小飛瞪了一眼，還是從兜里取出還剩半盒的塔山煙，扔了過去。
武波接了煙，嘿嘿笑道：“小飛哥，你要是有事兒，招呼我們一聲……”
馬小飛抬腳就踹，武波趕緊笑著躲開。
馬小飛招招手，武波又乖乖過來。
馬小飛甩手就是一巴掌：“小武，聽好了，你們再特么這樣整天游手好閑，老子就拿黃荊條子，見一次抽一次，抽死你們！”
馬小飛下手的力道不重，武波捂住半邊臉，委屈道：“小飛哥，我們不知道能做啥嘛。”
馬小飛又是一巴掌：“想不想學好，想不想走正道？”
武波趕緊點頭：“當然想啊，小飛哥，你有路子??？”
“路子多的是……”
馬小飛讓三人滾進理發(fā)店，喝道：
“你們這些二球貨頭發(fā)，都給老子剪成寸頭，然后滾回家，下地幫父母干活。
啥時候讓我滿意了，我就帶你們?nèi)赍X，掙大錢。
你們?nèi)绻盼?，就按我說的做。
不信，都給老子滾蛋，以后別來煩我和燕姐……”
武波三人頓時一臉懵逼，馬小飛還從沒這樣兇過他們。
面面相覷一陣，三個人還是乖乖坐下來，等著剪頭發(fā)。
94年元宵節(jié)那天，馬三哥和身邊幾個跟班兄弟被警方一鍋端。
武波這些剛在龍泉鎮(zhèn)跟著他混的小年輕，頓時成了無頭蒼蠅。
只有馬小飛才能鎮(zhèn)得住他們，夏春燕的喝斥，其實根本不管用。
夏春燕看著挺潑辣，其實心軟，每次痛罵一通，最后還是會給他們拿包煙錢。
馬小飛又招呼趙曉芳：“曉芳，你來給他們剪頭發(fā)，正好練手?！?p> 夏春燕也是抿嘴一樂：“對，就從小武開始?！?p> 趙曉芳跟著笑嘻嘻起身，將一臉肉疼的武波摁在轉(zhuǎn)椅上。
夏春燕走來馬小飛身邊，關(guān)心道：“小飛，你吃飯了沒有？”
馬小飛道：“我在錦陽吃過飯了?！?p> 夏春燕開始收拾茶幾上的碗筷，放進搪瓷托盤，準備去馬小飛宿舍清洗。
馬小飛鉆進里屋，找到自己的茶缸，沖洗一下，放了半把茉莉花茶，鉆進理發(fā)店隔壁的政府招待所。
招待所是兩層樓，有餐館、茶館、客房和洗澡房。
除了餐館，其他項目，都是財政所所長鄭大貴的老婆張?zhí)烀涝诔邪?jīng)營。
馬小飛剛走去茶館門口，躺在涼椅上打盹的張?zhí)烀浪查g醒了。
一見是馬小飛，便笑呵呵道：“小飛，周末都沒去打牌啊。”
馬小飛搖頭一笑：“沒去，最近手氣不太好?！?p> 張?zhí)烀懒嗥鹈籂t上的茶壺，給馬小飛添上鮮開水。
馬小飛道聲謝謝，過去掀開茶館門口的黑布簾子。
一股刺鼻的旱煙味撲面而來。
茶館有60平米左右，擺滿了兩列長凳和長條桌，中間僅留一條狹窄的過道。
茶館也是錄像廳，此時屋子里座無虛席。
幾十個老少爺們，都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前方一臺29寸的大彩電。
里面正放著的VCD影碟，歐美的猛男美女動作片。
馬小飛掃了一眼，便放下了簾子，準備轉(zhuǎn)身走人。
張?zhí)烀赖溃骸靶★w，你都好幾天沒來看片了，晚上來吧，都是你沒看過的。”
馬小飛笑道：“不看了，都看膩了?！?p> 張?zhí)烀篮呛且粯罚骸澳銈冞@些小伙子，哪會有看膩的時候啊……”
馬小飛搖搖頭，出了茶館。
龍安鎮(zhèn)有七八條街道，街上住著接近7000人，錄像廳不少于10家，一茶一座，3塊錢。
兩年前，馬小飛剛到龍安鎮(zhèn)上班時，錄像廳的茶錢要5塊。
今天是趕集天，張?zhí)烀赖匿浵駨d從上午10點開始營業(yè)，下午三點打烊，晚上8點又會營業(yè)。
在這個非常開放的年代，錄像廳放動作片是沒人管的。
馬小飛甚至見過十六七歲的姑娘，坐在一堆爺們中間，旁若無人，看得津津有味，也沒人會詫異。
年輕情侶，三四十歲的兩口子，馬小飛在錄像廳都見到過。
龍安鎮(zhèn)還有好幾家卡拉OK廳，大白天也燈紅酒綠的。
甚至有過農(nóng)民挑一擔糧食上街賣了，帶著扁擔籮筐，去卡拉OK廳嘗鮮的事。
想起這些事，馬小飛突然覺得，這個年代其實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