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丕后方,更有一應(yīng)學(xué)博講師取來一盒盒資材,置于主臺桌上。
這些資材天工地造,日滋月養(yǎng),并無定型。
有深山老參,亦有淺水鵝石。
有森森獸骨,亦有燦燦明玉。
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都隱隱散出了“元靈之氣”。
這也便是最純粹的天道靈氣。
與得道者體內(nèi)的各異的氣不同,元靈之氣始終如一,可以被各家各道的人所吸收,并最終化為他們自身家道所需的形態(tài),為己所用。
舉個不那么恰當(dāng)?shù)睦樱`之氣便是基礎(chǔ)的電能,求道者則是各種電器,可以將電能轉(zhuǎn)化為機械能、熱能、光能等等形式,且這個過程通常是不可逆的。
桌上的資材自然也有高下之別,平均而言,每一副所蘊含的靈氣,大約相當(dāng)于得道者自然滋養(yǎng)百日的量。
此時,這樣的資材,已足足擺了十副。
以杯與水的例子來說,這存了三年的水,總該夠填滿你檀纓得道的杯了。
旁邊的學(xué)博們看著一盒盒資材,可謂既喜又愁。
喜的是,天下九鼎,平均兩年才有一鳴,秦學(xué)宮自上一鳴更是隔了七年。
等等檀纓坐鼎問道,若是能一舉得道,秦學(xué)宮必又將聲勢大振,與王畿奉天學(xué)宮的距離,與學(xué)王未竟的功業(yè),終又接近了一些。
愁的是,這么多好貨都進你檀纓的肚子了……我們吃什么?
按規(guī)矩來說,學(xué)宮每月都會有一次評測,依照才學(xué)與潛力穩(wěn)定地派發(fā)資材。
平均下來,一位學(xué)士一年能得到一副就算好的了。
有的年景資材少或是猛人多,那更是等到出師都不一定能等到一副。
現(xiàn)在好了,大鼎一鳴,祭酒直接拿出來十副。
倘若檀纓真的天道垂青坐得夠久,將這十副全都用了,那剩下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十副。
外加那姒青篁看上去也不是個好喂的人……
這一年,怕是只能多曬太陽,靠天地滋養(yǎng)嘍。
臺前,韓蓀清點過資材后,與范伢問道:“還剩多少?”
范伢回道:“公資尚余35副,私藏的話,我有17副,其他人就不知了?!?p> “我只問的公資?!表n蓀輕笑道,“司業(yè)在這里與我說私藏,是要收檀纓為徒么?到時候檀纓若坐得足夠久,耗盡了這十副,司業(yè)愿以師藏育之?”
“倒也……”范伢微側(cè)過頭,抿著嘴道,“不是完全一定沒有這個意思。”
這話轉(zhuǎn)折太多,掰明白怕是要動點腦子了。
但韓蓀根本不用動腦子,單看范伢的神色,就足夠明白他的意思了。
想不到,范伢也有如此不矜持不嘴硬的一天。
韓蓀繼而笑道:“你我共事已有七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的氣破了?!?p> “第二次。”范伢苦笑著指向正緩緩展開的屏,“第一次是大鼎為你而鳴的時候。”
“當(dāng)時什么感覺?”
“不服,嫉妒?!?p> “現(xiàn)在又是什么感覺?”
“暢懷,期許?!?p> 韓蓀又一笑:“所以你只是不欣賞我,而欣賞檀纓么?”
范伢淡然抬手:“你們是一樣的,變的是我,我不再執(zhí)著于破境了?!?p> “破境啊……破境……這第五境,你我怕是破不得了。”韓蓀隨之嘆道,“所以我們也只好去尋找有機會破境的人了?!?p> “祭酒不是已經(jīng)有璃公主了?!狈敦箅m面色不動,氣卻隨著這話微微一揚。
“如此說來,司業(yè)不也有公子越了么?”韓蓀反激回去。
范伢這就有些繃不住了:“……這……這怎么能相提并論……”
“哦?”韓蓀一瞇眼,“司業(yè)嘴上說欣賞,其實對愛徒一點也不滿意么?”
“你休要扯遠。”范伢一擺手,橫著臉道,“你我共事七年,我事事讓你,唯獨這次,祭酒莫要相爭?!?p> 韓蓀大笑:“你這是仁義之道,該與龐牧去說,我法家可從來都是不仁不義的?!?p> 范伢沉臉:“……韓蓀,現(xiàn)在你我不達成一致,等等是要不體面了?”
“嗯……”韓蓀稍思后說道,“不如這樣,檀纓歸我,姒青篁歸你?”
范伢連連搖頭:“姒青篁給你,檀纓怎么都是我墨家的?!?p> 韓蓀蹙眉:“姒青篁是三年一遇的大才,你就這么瞧不起她?”
范伢冷笑:“檀纓十年一遇,你莫與我裝傻。”
“既如此……”韓蓀干脆雙袖一蕩,“那便不體面吧。”
“也只能不體面了,但不體面也要有個限度?!狈敦蟪谅暤?,“你我約定,武論之下皆可為,如何?”
“這要看檀纓坐冥的結(jié)果?!表n蓀輕撫著資材的盒子道,“他若能一舉得道,便依你所說,你我當(dāng)堂論道爭取檀纓,武論之下皆可為?!?p> “嗯,這十副資材,怎么都夠撐到他得道了?!狈敦蠓磫柕?,“若是未能得道呢?”
“檀纓便歸你,姒青篁給我?!?p> “好。”范伢直直應(yīng)了,卻也諷道,“姒青篁已得道,自會省下許多資材,你倒真不吃虧?!?p> “重點不在這里?!表n蓀繼而回身望向逐漸展開的大屏,“我要說的是,倘若檀纓不僅得道,還成功破到了第二境,那就算是要武論,我也要與司業(yè)爭一爭了。”
范伢先是一驚,再是負手提氣道:“若真是那樣,我這身骨頭,倒也無懼武論了?!?p> 二人就此約法完畢,各自回席,再無多言。
旁人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但誰都能感覺到,大堂的氣氛,已經(jīng)幾年沒有這樣凜冽過了。
多年來,秦學(xué)宮始終是祭酒主外事,司業(yè)主內(nèi)學(xué),二人相敬如賓,幾乎沒出現(xiàn)過沖突。
即便是之前鄒慎徇私的事情,范伢也只是讓他去找祭酒請罪,點到為止。
但眼下這悶而不發(fā)的感覺……
只能說,但愿不要走到武論那步……
……
澡堂這邊,氣氛同樣是悶而不發(fā),緊張異常。
檀纓與嬴璃無聲地整理完妝容后,便告退來到外室。
雛后正在此比試著一黑一白兩身長衫,眼見檀纓來了,這便勾了勾手道:“來,比比哪件更合身。”
此景,可謂剛出璃窩,又入雛口。
檀纓縱是難捱,也只能硬頂了。
他這便僵僵咽了口吐沫,悶頭走上前去。
他與雛后共處,自然要比與嬴璃共處要謹慎得多。
一來,搞權(quán)術(shù)的人,從來都和正直不沾邊。
二來,他所知的雛后,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明朗的真小人,隨時都有可能很直接地說出恐怖的話。
三來,贏越多年不順皆是拜她所賜。
一個瘋狂且卑鄙的仇家。
這大概就是他對雛后的定位。
說她是蛇蝎美婦也豪不夸張了。
對于檀纓的拘謹,雛后似乎也有所料,只貼在檀纓身后,不緊不慢比劃著衣服,有些嬌嗔地怨道:“怎么,很討厭我是吧?”
……不愧是她。
第一句話就這么恐怖。
未等檀纓回話,雛后便又貼近了一些,幾乎是貼在檀纓耳邊吹吟道:
“你如此聰慧,因果與道理自然都看得清。
“眼下你與嬴越皆入學(xué)宮,我做什么也都沒意思了。
“你寬心罷,越韻宮該有的例錢和傭人很快就都有了,還會多出來一份,以供你二人修學(xué)求道。
“我話立在這里,從今往后,嬴越一天不爭王位,他便一天是我的好公子。
“這么說夠明白了么?”
呼……
檀纓終是松了口氣。
雛后愿意把話挑明,這樣直來直去痛痛快快的,總好過暗中陰陽斗法了。
眼下,既然她明了牌,檀纓便也不隱了。
他這便也褪去了那層拘謹,一臉都是老法家的岸然:“王后多慮了,我與嬴越共處多年,還從未聽他談過一次‘王位’?!?p> “話可別說太早。”雛后一笑,比試衣服的手,也正好不輕不重地拂過檀纓的翹屯:“日子還長,你還小啊~~”
檀纓頓時一個打挺,雖然慌亂,但下盤還是穩(wěn)住了,面上老法家的氣場更是一絲不減,這便又側(cè)頭道:“既如此,我與公子必專心修學(xué)求道,回饋王后的養(yǎng)育之恩?!?p> “養(yǎng)育之恩?這么講我可就不高興了?!彪r后笑著張開了白色長衫,輕輕柔柔地為檀纓披上,“今后啊,咱們應(yīng)是君臣之誼才對?!?p> “我一介學(xué)士而已,哪算得上什么臣?!?p> “唉,路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么……”雛后繞到檀纓身前,幾乎貼著身為他從上至下系起扣口,“哪位權(quán)臣不是這樣,一步,一步,一步……”
她每說一步,手便向下扣上一點。
直至扣到檀纓腰間,才抬頭勾眉道:“再下面是我來,還是自己來?”
“自己來,從來都是自己來。”檀纓當(dāng)即答道。
雛后兩眼一瞇,劃在檀纓腰間道:“不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