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兩里外。
咸京的大街還是那么方方正正,井井有條。
百姓都很喜歡這樣大氣的風格。
但并非所有人都接受。
“小姐,怎么哪里都一樣啊……我們是不是走反了……”侍女喘著粗氣,拉了拉前方低頭猛走的小姐,“不如按照他們說的方法,重新判斷一下東南西北……”
“唔……”小姐一臉兇相,暗自低吟,“所以到底為什么,影子為什么向北……”
“啊……小姐你別想這個了……”侍女抓頭道,“你自己都說了,諸子百家論不通的道理,他一個伴讀的能有什么高見?”
小姐咬牙道:“話雖如此,但那感覺卻又不假?!?p> “什么感覺?”
“拳掌相擊時的通悟之感。”
“我怎么覺不出來?”
“你只知道吃,又不好學。”
“嘿嘿~說到吃?!笔膛@便抱起小姐的胳膊,將她拉向了路旁的賓樓,“你快聞聞這是什么味道~~”
賓樓不高,兩層而已,但其中每一層卻又很高。
屋檐蜿蜒且長,無論門梁牌匾,都刷著深紅色的漆。
風格上很明顯與周圍秦人方正的建筑格格不入。
再一抬頭,正看見招牌上是一個大大的“楚”字。
門前還立著一塊板子,上面寫著“新鮮鯽魚恭候道選學士”。
此時,樓內也正傳來了大火澆油的聲音,跟著便飄來了一陣魚味鮮香。
聞到這個,想到滋著熱油的鮮白魚肉,小姐也不覺吞了下口水。
“這味道……蔥油澆的!魚,楚地剛運來的鯽魚!”侍女擦著嘴巴拉著小姐蹦跳起來,“道選都結束了,還不吃頓魚慶祝一下!”
“又不是沒吃過……”
“咱們那邊多是海魚,大江里的魚還真沒怎么吃過呢,都說鯽魚肉嫩湯鮮……”
“好了好了,吃就是了!你先摸摸身上有多少錢。”
“啊……”侍女一捂嘴,“我想著是接了你回咱們賓樓吃,反正也不遠,就沒拿錢袋……”
“……”
“……”
……
檀纓這邊,與贏越一同上了老鮑的車,合上簾子才說道:“你以為黃洱如何?”
“略有才學,只是這樣張揚爭風的人,你我素來不喜?!壁A越仰頭閉目道,“可他既已開口相邀,我如果拒絕,會被記恨許久。世代春申君在楚國的地位,都不亞于楚王,還是不要被這樣的人記恨了?!?p> “那也該去咱們秦的國賓樓吧?!?p> “……”贏越面色微微一抖,“這個要提前安排的……臨時過去恐怕難以接待?!?p> 檀纓這才想起來,贏越雖貴為公子,但因生母早亡,多年來一直被現(xiàn)任王后壓制,手上的資源極其有限,實在不可能去國賓樓這樣的地方消費。
唉,這個問題就不該問。
贏越倒也不在意,轉而論道:“所以你剛剛和白羅襪……和越國小姐到底在說什么。”
“說的是影子為什么偏北的問題?!?p> “哦?”贏越聞言一震,如那位小姐一樣,他也瞬間體會到了這個問題的精妙。
其實很多重大的問題就在眼前,正因為你天天都會見到,反而覺得這不是問題,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
比如剛剛贏越與黃洱,都將影子偏北視為天經(jīng)地義自古使然的事情,以至于斗技的精力集中在這件事導致的現(xiàn)象上,根本沒有思考原因。
但檀纓第一反應卻是質疑“為什么偏北”,正是這一聲再簡單不過的“為什么”,反倒引起了白羅襪……引起了那位小姐的關注。
“纓,你這有點開竅了?。 壁A越耐不住激動,抓著檀纓的肩膀論道,“所以呢,你認為是為什么?”
面對贏越,檀纓自然不會藏著掖著,當即擼袖道:“原理不復雜,但要構建一套模型才能說清,有紙筆么,我畫給你看?!?p> “回宮再畫,你先簡短與我說說?!?p> “好,大概意思就是……”
檀纓正要比劃,車速突然慢了下來,老鮑吆喝道:“公子,快看,越女!”
……
賓樓,其實也就是客棧,只是換了一種高端的叫法罷了。
而所謂的“越賓樓”和“楚賓樓”,則是越國和楚國在他國重要城市設立的辦事處,既有賓樓的功能,又具備政治屬性,除了接待公事前來的本國人外,平日也對外營業(yè),是弘揚本國文化,尤其是飲食文化的重要窗口。
楚作為當世第一大國,其賓樓規(guī)格自然宏大。
在天下精英學子道選的這一天,更是把活著的鯽魚運到咸京,宣揚楚國美味,希望這些學子有機會也去楚國的學宮也走一走。
這事兒好是好,就是魚太貴了,一般人消費不起。
而消費得起的人,她又從來不帶錢包。
于是便有了楚賓樓門前,某小姐與某侍女吞口水,聞味道,明明很上頭,卻又不敢踏進去的這一幕。
正當她們要揮淚惜別的時候,轟隆隆的聲音老遠傳來,兩架馬車先后停在她們身側。
黃洱、贏越和檀纓各自下車。
他們本來還不一定能碰到小姐和侍女。
但老鮑他是開車的,眼神好,老遠便看見了輕裙羅襪,還吆喝起來。
然而黃洱車在前,他行動更快,下車一個踉蹌便沖到了小姐身側。
這次他學聰明了,不敢再有絲毫賣弄,只拱手作揖道:
“剛剛冒昧了,未及自報家門。在下春申世家黃洱,與公子越相約于此清談道選主題,小姐若能賞光一同清談,我等不勝榮幸。”
檀纓在后面聽著,不得不承認,這小子腦子是快,兩句話把一切都說清楚,還幾乎沒給小姐拒絕的空間。
然而這小姐,到底也不是一般的小姐。
眼見這個大公雞一樣的尖臉湊過來,她當場就縮到了侍女身后,側身不見。
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
黃洱頓時一滯,如當初的贏越一樣,自尊心莫名其妙開始松動了。
贏越就跟旁邊看著,看得十分舒適,看得笑而不語。
你號稱代代美男子的春申世家也有今天?
無所謂了,論相貌,檀纓之下,眾生平等。
另一邊。
無論是小姐還是侍女,現(xiàn)在都饞得要死。
這種時候,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說:“我們一起聊聊宇宙吧?!?p> 有病??!
誰要跟你們聊這個?
魚!
現(xiàn)在她們腦子里都只有魚。
但小姐的身份擺在這里,既不好說出想吃魚的欲望,又不忍就此離去。
氣氛就這么僵在這里了。
倒是后方的檀纓沒那么多架子,鼻子一抽,擼著袖管道:“這魚很香啊。”
僵在原地的黃洱不屑一哼,回瞥著他說道:“不用這樣提點我,既然你是公子的朋友,那也便是我的朋友,清談時有的是魚肉招待你?!?p> 檀纓嘿嘿一笑:“那多謝了,話說這鯽魚遠道而來,一定很值錢吧?”
黃洱略顯神氣地說道:“于楚地不過爾爾,但能活著運到咸京烹飪,倒也算是奇貨了。”
檀纓雖然不喜歡他,但此時就像群里收了紅包一樣,拿人手短。
老板紅包都給了,管他是錯是對,捧就是了。
“公子大氣啊!”檀纓拉長了嗓音虛偽地贊嘆道。
“哪里?!秉S洱在越女面前被稱贊,頓覺一陣暗爽,就此抬手道,“等等清談時你們想品味什么,但凡我楚樓有的,盡會奉上?!?p> 什么?老板開心了,又追了一個紅包?
檀纓忙又問道:“哦?還有別的名菜么?”
“名菜不敢當,凡飯稻羹魚,果隋蠃蛤,絕不比你吃過的差就對了?!?p> “哦?這些都能吃到么?”
“公子既來,洱自當盛情款待?!?p> 二人這一來一往,雖然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但卻成功地將小姐和侍女饞到要撓門了。
尤其是小姐,再見檀纓更是恨恨硌牙,還得卷著源源不斷的口水往下吞。
憑什么你都有魚吃!
就在此時,贏越很識時機地上前行了個禮:
“道選已畢,然求道無止。距離發(fā)榜還有些時候,小姐不如進樓一同品菜清談。我秦、楚、越三地思慧相融,必有所收獲?!?p> 這個瞬間,小姐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貼在侍女耳邊嗦著口水瘋狂遞話。
侍女也努力地端著架子傳話道:“小姐說,既然嗦……既然公子如此盛情相邀……嗦,我再推辭就是無禮了……嗦口水不要復述出來?。 詈笠痪湓挍]有,刪掉!是我在嗦,與小姐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