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2020年12月初的一個清晨,我的更年期與FF再次火星撞地球,我吼她起床上學她不起,我把她拖起來吶喊到“你不肯去上學,我們就去看醫(yī)生!”“去就去!”FF比我還大聲。
于是那天上午,我們就在“打車——去醫(yī)院,打車——去醫(yī)院”的模式中度過……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不提前掛號,是看不到醫(yī)生的,但這就像是一種儀式,我們母女共同走向前!
在又一處醫(yī)院碰壁后,我倆在街頭的冷風里打開手機,查查查,找找找,最后預約了區(qū)總院心理科圣誕節(jié)那天的普通號,網(wǎng)上都說這里很專業(yè)……
手已麻木,臉已吹紅,旁邊的面館在招手,熱騰騰的拉面冒著白煙,在我倆之間,營造出一種氛圍叫做輕松......
圣誕節(jié)的上午我們早早起來,等在診室門口,這種科室病人相對不多,對面坐了兩個穿著迷彩服的女人,在我看來都很年輕,看肩章是個上級領著下級來看病。
九點整開始叫號,門開的一順間看到桌后坐著一位嬌小的年輕女大夫,穿著白大卦,發(fā)黑無帽,大大的口罩,一雙美目亮得攝人。那倆個人先走了進去,一個人手里提著個四方小包。
門關上了,一關就快一個小時,再開門的時候那兩個女人正道謝起身往外走,就聽那大夫說“等一下,你那包里是在錄音吧,請你現(xiàn)在拿出來刪掉!”那年長的低聲解釋了什么,被大夫打斷“你們區(qū)里有什么規(guī)定我不管,在我這里我有權利保護病人的隱私,你需要什么樣的證明我可以簽字,但是請你現(xiàn)在馬上刪除錄音!”
我們被叫進去的時候我還有點懵。
“誰是病人?”
FF忙舉手,像在老師面前。
“你是她什么人?”又問我。
“我是她媽媽?”
“你是自愿來看病的嗎?”
“是的、是的!”我搶答。
“我在問她!”
“是的!”FF小聲說。
“那請媽媽先出去等吧?!?p> 我暈暈乎乎出到門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等又是一個小時,之后FF被趕出來,我被叫進去。“你對你女兒的病怎樣看?”我不記得我呼嚕呼嚕說了些啥,“這樣吧,先吃點藥吧,她的情況不算太嚴重。”大夫對我笑笑,隔著口罩看不大出來,就覺得眼睛更好看了點。回家后莫名覺得踏實了一些,但我當時是不可能理解所謂的“不嚴重”是怎樣的體驗……
得到了醫(yī)生的確診,F(xiàn)F變成開放的潘多拉魔盒,她開始放飛自我,不再強裝正常,開始了她的躺平人生,作業(yè)什么的,不存在的,上課什么的用來睡的,我一路跟老師們解釋,希望大家可以給孩子一點空間和時間……
高一下半學期,就那么滑過,成績一路落到年級倒數(shù)。我說寶貝,咱們休學吧,她卻憤怒地看著我死活不同意。于是我花錢請一對一的老師給她補課,她有時候配合,有時候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我只能和老師一再商量改時間,湊她狀態(tài)好的時候,不得不說,人間自有真情在,老師了解她的情況后盡量配合,有時實在不能提前商量,我就說上不了課我也照付費,可是老師卻怎么也不收,真心謝謝那位因疫情上網(wǎng)課,一直沒有見過面的劉老師?。?p> 每當我看到她任時光流逝成績不在,看到學校群里的各種信息,我閉上眼睛,當沒看見,然后回想醫(yī)生的話,雖然醫(yī)生絕少跟我說話,前期只有兩句:
“孩子需要一段時間的釋放”
“你不要對她的學業(yè)有期待?!?p> 另外,讓我懷疑人生的是,她現(xiàn)在雖然不像初中時候那樣壓抑,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哪怕是吃飯洗澡都是一拖再拖。但是她階段性的花樣作死也讓我一再崩潰。
她變得十分敏感,爸爸粗線條的神經往往感受不到,關心她等于惹煩她,晚上輕易不敢進她房間,去了也分分鐘被趕出來,每天夜里,快到12點的時候,戰(zhàn)斗的號角就會隨時在我耳邊響起,該催她睡覺了,她怎么也睡不著,我就試著陪她聊聊天,要順著她的思路,繞著她的敏感神經,但是不論什么樣的話題在她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總會滑到牛角尖里,她有時會同情特殊群體不被大家接受,我玩笑說這世界都是這樣的人,就沒有人類了,于是這一晚上我就成為沒有同情心的冷血動物,她大哭著批判我,我默默地聽著,直到她累了,睡了......
話題總在變換,有時候是婦女解放,有時候是事實要聞,有時候是虐待兒童,有時候是吸毒,還有什么教育問題,什么審美問題,為什么我不讓她涂指甲,為什么我不讓她染頭發(fā),有時候我能夠岔開話題,不以對我的批評和哭泣為結束,我離開她房間的時候就好開心好開心。
每每臨晨兩點前我能將她哄睡,第二天就算還可以繼續(xù),否則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一幕,“媽媽,我不想睡,我不敢睡,我好怕,我怕我一睡下明天馬上就來了,我真的好怕......”那樣第二天將是請假的一天......
我哄睡她回到自己房間,看到電腦前加班的爸爸,或者看到在床上睡著的爸爸,我覺得我好想好想咬人?。?p> 躺在鼾聲起伏的屋里,有時能睡去,有時我看著天一點點亮起來,4點半,我索性出去,溜溜公園,找點能自由呼吸的空間......不得不說中國是與眾不同的,無論何時你走在外面都不會孤單,看著天天這么早出來晨跑的老太太,有人陪,真好......
“媽媽,我想養(yǎng)條蛇。”
“媽媽,我想養(yǎng)老鼠?!?p> “你看他們多可愛呀,可以陪著我,默默地天天的陪著我”
“媽媽,我想養(yǎng)只貓,就一只!”
唉!這個還像點樣子,但是家里面有肺癌病人,我怎么能答應她養(yǎng)這種毛毛的東西,何況我養(yǎng)她就累死了……
怎么辦,怎么辦,
于是我?guī)櫸锏晖妫?p> 去貓小院,去養(yǎng)貓的同學家做10天臨時鏟屎官,因為他們要去旅行。她開心了,因為那里有5只貓,有一只還會開門呢!可惜,剛過了5天,同學一家就被臺風“煙花”給刮回了家......
“媽媽,我想當飛行員”
“媽媽,我想學心理學”
“媽媽,我想學配音,我看到有傳媒大學的網(wǎng)課班,媽媽媽媽,我好容易有點敢興趣的東西!”
FF想起一出是一出,搞得我焦頭爛額,最后花了八千,上網(wǎng)課。
之后屋里的聲音就五花八門,有巴拉巴拉的繞口令,有憤怒的吶喊,有哭訴,有殺人放火,有怨婦,也有奶娃……
總之,都很嚇人!?。?p> 一天晚飯之后,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FF手腕上的道道傷痕,霎時我魂飛天外,我驚愕的抓著她的手,她看著我的臉,忙用另一只手去搓那些傷痕,急急地說:“我畫的,我畫的,像不像?呵呵......”聲音越來越小。
我啥也沒有說,扭頭沖出了家門,我的理智、情感、神經一段段裂開了,互相不相干,我只知道我要離開,不然不知道會怎樣,我走在仿佛不認識的路上,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身體里有那么多的水分。
理智說,這是她畫的,是個小小的惡作劇。
情感說,惡作劇也不可以容忍,回去一定要打她。
神經說,斷了斷了,水太多,出去出去。
當腿說,已經太累了,該休息了的時候我回了家。
家里靜悄悄地,空氣里彌漫著方便面的味道,F(xiàn)F和爸爸像門神一樣筆直地站在兩旁,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我穿過去,整理自己,他們在我身后嘻嘻嗦嗦,刷鍋洗碗、洗臉刷牙、上床睡覺,蓋被關燈閉眼,一氣呵成!迅速且安靜,半點兒不用人操心。
黑暗中,我靠在床頭,放空自己,放松自己,腦海中仿佛看到有流星劃過。

曉紅英學游泳
雞飛狗跳的才是生活,對嗎?動物世界里的弱肉強食,在我看來就是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