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雨還在下,嘩啦啦地要壓倒一切。
梁寧渾身濕冷地站在急救室外面,水滴沿著她的發(fā)尾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她站得筆直,也不走動,就只是盯著那扇門。旁邊還站著老何,那三個醉漢已經(jīng)被帶回所里了。老何看梁寧狀態(tài)不好,放心不下,也跟著來了醫(yī)院。
老何看著梁寧一言不發(fā)的樣子,試圖勸了幾句,但都沒有回應(yīng)。老何索性就不說了,坐在冰冷的長椅上,雙肘放在膝蓋上,兩只手不停地呼嚕著頭發(fā)。
等了一會,門終于開了,梁寧只往前走了一小步就停住了。她感覺到久違的害怕,這種恐懼她在十年前經(jīng)歷過,現(xiàn)在又灌滿了她的全身,壓得她喘不過氣。
還是老何快步走到醫(yī)生的面前詢問狀況。
“怎么樣了,醫(yī)生,人沒事吧?”老何身體微躬,臉上的褶子都皺在了一起,渾身也濕透了。
“哦,沒什么大事,就是有點腦震蕩。其他的都是些外傷。建議還是在醫(yī)院住兩天,再觀察觀察。”醫(yī)生似乎看慣了這樣的情況,有些輕描淡寫地說道。
“哎,好好好,謝謝醫(yī)生啊?!崩虾蔚哪樕辖K于松緩了些,他連忙轉(zhuǎn)頭看向了梁寧。
梁寧不似之前的死氣沉沉了,她呼吸地很快,連老何都看清了她胸腔的起伏。梁寧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吐出了那口濁氣。
老何知道梁寧是想到了十年前的事,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梁寧身邊,小心地拍著她的。
“閨女,沒事了,都過去了……”老何像摸著瓷娃娃一樣,更不敢大聲說話。
他還在說些什么,梁寧突然把頭埋在老何的肩頭,幾乎是撞上去的。老何實實在在地踉蹌了一下,他也嚇了一跳。濕熱的東西黏在老何的肩頭,但沒有哭泣的聲音,只有微微的顫抖。老何有些震驚辜許的事給梁寧的打擊,他有些無措地安慰著梁寧。
“好孩子,好孩子,沒事,沒事……”老何不再似之前的直言直語,難得地像個真正的父親一般,安慰受傷的女兒。
梁寧沒給自己太多的自愈時間,沒兩分鐘她就抬起了頭。
“我去透透氣?!绷簩幷f完這句話就轉(zhuǎn)身走了,她沒敢直視老何的眼睛。即使是老何,梁寧也極少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緒。
但今天,她被打擊地徹徹底底,站不住腳。
梁寧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紅著眼眶。她極少照鏡子,今天她看到了這樣陌生的自己。她切實感受到了辜許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有些無措,然后是混亂和煩躁。
她意識到了自己對辜許不尋常的感情,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此刻,梁寧站在窗前,清涼的風(fēng)吹著她的衣服,冷的有些刺骨。梁寧才知道,夏天的風(fēng)也可以是冷的。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較之前小了許多。細絲一般的雨在路燈下清晰可見,什么聲音都沒有,除了雨聲。梁寧從沒有什么時刻比現(xiàn)在更加清醒,也更加慌亂,更加無力。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明白。
梁寧沒待太久,透過窗戶看到辜許躺在病床上。然后和老何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老何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了一口氣就走進了病房里,不客氣地看著病床上的人。
辜許沒一會就醒了,他有些頭暈還很惡心??戳艘蝗椭挥欣虾我粋€人。
“梁寧呢?”辜許緩過來后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哼?,F(xiàn)在想起來了,打架的時候怎么沒多想點啊?!崩虾闻吭诖扒俺橹鵁熣f。
“她去哪了?那三個人呢?”辜許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床坏搅簩幑荚S沒由頭的心慌。
“走了?!崩虾尉突亓藘蓚€字。
“走了?去哪了?她怎么了?……”辜許一聽就著急了,說著就要下床。辜許頭暈得厲害,沒站穩(wěn)就摔了下來,連帶著床邊的柜子都移了位,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你個兔崽子能不能給老子省點心,滾回去躺好。”老何沒想到這小子這么軸,急忙過去把他抬了起來,按到了床上。
“不是,梁寧到底去哪了?”辜許還是那樣問道。他反握住老何的手,滿臉憔悴,臉色是病態(tài)的白。
老何看到他這樣也沒心思逗弄他了,忙說道:“不知道,說是有事出去一下?!?p> 辜許聽了還是緊皺著眉頭,仍掙扎著。
“哎呀,說一會就回來,急個屁啊。躺好!”老何的脾氣本來就爆,現(xiàn)下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辜許聽了之后才像回了魂似的不再掙扎,閉上眼躺了回去,忍著要命的惡心感。
老何早把煙掐了,現(xiàn)下也不敢離開,看了一圈還是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
“她有事沒?”辜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沒多大事,頂多留個淤青什么的。倒是你,醫(yī)生說是有點腦震蕩,恐怕得在這住下了?!崩虾纹饨盗讼聛?,還算溫和的說道。
“不是我說你,老子看著這丫頭這么些年了,還是頭一次看見她害怕成那樣。你以為自己怪英雄?你知不知道你意氣用事的后果?虧得那三個混蛋傷得不重,要是殘了呢,要是死了呢,你打算以后怎么辦?小小年紀蹲牢子?”老何說著又有了些火氣。
“當(dāng)時沒想這么多,我……”辜許現(xiàn)在想想還真有些后怕。要是當(dāng)時真的沒控制住后果確實不堪設(shè)想。他有些懊悔為什么一向冷靜偏偏就今晚急過了頭。估計梁寧得嚇壞了,這次是真的嚴重了。
“行了,你什么也別說了。還是想想該怎么給那丫頭交代吧。她呀,我看是不好糊弄呦?!崩虾握f著又點了根煙。
辜許本來就煩,現(xiàn)在聞著煙味更加心神不寧。
“老何,別抽了。想嗆死誰啊!”辜許語氣不好地說道。
“呦呵,什么時候輪到你小子教訓(xùn)我了!梁寧那丫頭都沒跟我紅過眼,聞不了趕緊滾,老子看著你還煩呢。”老何嗆到。
辜許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再頂嘴,一肚子悶氣地側(cè)過了身,背對著老何。
老何一向刀子嘴豆腐心,說完不久就把煙掐了。兩個人都不說話,病房里回歸寂靜。
其實辜許這事做得確實有點過,但畢竟錯的不是他,而且那三個人公然和交警動手也注定不能輕饒了。至于辜許的事,就算梁寧不說,老何也會安排好。
老何在那沒什么事,但又因為梁寧的話不敢離開,無聊透頂。此刻,老頭正點著頭,昏昏欲睡。辜許則是皺著眉頭心想梁寧怎么還不回來。
又過了一會,病房的門開了。辜許一骨碌坐了起來,起得猛了,惡心感又上了頭。老何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打了個哈欠。
“回來了?”老何看到梁寧提了個大袋子問道。
“嗯?!绷簩廃c了下頭就沒再說什么。
天已經(jīng)晚了,梁寧簡單買了點吃的給老何和辜許。一時間病房里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辜許是不敢,老何是尷尬,至于梁寧,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梁寧看著老何擦嘴的動作,說道:“老何,吃完就趕緊回去吧,天晚了,不安全?!?p> “啊,行,那你……”老何看了看辜許又問道。
“我呆在這?!绷簩帥]再說什么。
老何也沒再追問下去,囑咐了一下梁寧就走了。
現(xiàn)在只剩下梁寧和辜許,這注定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