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居然醒了。他的眼神有些失焦,好像在發(fā)呆,但我很確定他是在努力與我對視。
“噢?!蔽腋呃涞鼗貜偷?,拽著簾子,男人的臉漸漸在眼前消失。
“……風?!卑撞己熥蛹磳⑼耆綦x起男人時,他莫名其妙地吐了一個字。這字很唐突,好像是他在無意識下腦電給予出的應激反應。說完,他的眼睛瞪得非常大,大得嚇人,四周的眼白都要凸出來一樣,像是看到了什么異形怪物。然后雙唇迅速碰撞著,冒出咕嚕嚕的聲音——他在囁嚅,在抽搐。
這副樣子,就仿佛我是一個殺人犯,滅了他全家,然后被失語后的他發(fā)現。
如果這里不是急診病房,我會懷疑起自己是否進錯成了精神病院。
風?什么風?醫(yī)院里的通風很好,但今日無風,窗戶開著似乎只是個擺飾,還進了些許熱浪。
我奇怪地直了直身子,感到不快。他可能就是受了什么打擊,腦子有些問題了,按理說我完全可以不去理會他,可他一直在簾子后念念有詞,呻/吟著:
“風……風……”
當他重復第二遍時,“風”的讀音有些歪了,后來他神神叨叨的,都變成了二聲的讀音。
féng?
他……是在念“馮”嗎?
“你認識我?”我看了看旁邊熟睡的父親,輕輕地詢問他。這似乎是個很傻的問題,我怎么又能確定他掛在綴滿口水的嘴角邊的是我的名字?
但是似乎被我猜中了。他的神情由緊張松散成了迷茫,有些孩童的單純?!斑怼彼UiL睫毛的眼。
我猜對了?
我注意到他床頭的牌子,上面是名字:
胡曼提。
好浪漫的感覺……
聽上去還有點淡淡的巴西水果的味道?
他的兩眼徹底無光,直勾勾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像是在哀嘆自己的人生。
“你認識我?”我又把問題repeat again(重復一遍).
他的眼珠子死死地轉過來,似乎現在渾身上下只有眼球能動了。但是他的目光很溫柔,依舊有著懵懂和單純。
“我記得,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他慢吞吞的。
很像的人?
我哥?
提到跟我長得很像,第一反應就是哥哥。
“你說的是馮法嗎??”
誰料我一說出來這個名字,眼前一陣白蒙蒙的東西就嘩啦啦地遮蓋住視野。胡曼提把被子直接扔出去了。但是無意行為,他只是想從床上彈起來。
嚇人的眼睛又跑了出來:“你們熟?!”
我覺察到奇怪。周圍也已經有病人或親屬投來異樣的眼光了。我趕緊回頭看看父親,還好,沒有被吵醒?!霸趺戳藛??”我決定在我們之間拉起一道防線。
他擺擺腦袋,可能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了,那個樣子很呆萌。
“沒事……”胡曼提也是一個警惕的人。
“我要去上班了?!彼f了一句與周圍病房不符的話,有種感覺這不是在病房里,而是在他家。胡曼提支起一條腿的同時把窩在枕頭下的一個東西整理整理,扣在頭上。一個帽子,還是質量很好的警帽!上面的警徽熠熠閃光。
他這一舉動嚇到了醒著的所有病人。
我?guī)缀踉谒鸫矔r也驚得站起來。我還有幾個特別不理解的地方,但現在看表面,他就是一位警察,正義的化身,心里的不安也殆盡不少?!暗鹊龋 彼呗返牟椒ヂ暫茜H鏘,我追到門口,“你知道馮法?”
胡曼提先是正式地打量我一遍,“是的,他幫了我很多?!?p> “我哥哥……到底還有什么故事,能告訴我嗎?”
“他是你哥?!”胡曼提大呼小叫的,護士火速前來噼里啪啦地罵他。
“你哥何止叫故事啊,簡直是豐功偉績……”托護士小姐照管父親后,我跟他一路走到一個醫(yī)院的吸煙區(qū)。他從床頭拿來的包里抽出一盒煙,取出其中細長的一根,抬起眼來先看看我,“我沒火?!蔽夜麛嗑芙^他。“我知道,你還小呢,還問你這個?”胡曼提又從包的側袋里拿出打火機來,是一只金屬外殼的打火機,造型蠻酷的?!班?,打火機響起,火舌靜靜地顫動。他的動作很熟練?!靶『⒆硬辉S抽煙?!彼晳T了警局里的一些社區(qū)活動,說出這句話來。
實說,他穿著一身病號服,頭發(fā)亂糟糟的,嘴里還吞云吐霧,煙氣裊裊,有些違和。
“馮法他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一個病句從他嘴里出來,不過對于一個剛從床上爬起來需要抽煙清醒腦子的警察來說不容易。
“他幫了我們不少忙啊,我抓到的第一個犯人就是他提供的口信。”胡曼提的眼里、嘴角都極具溫情,“校園那么擁堵,多虧有他這樣勇敢的孩子,否則當時那人都掛了吧!哈哈!”我不禁聳起鼻翼:“什么校園?你們當時辦什么案子了?”
“一群校園暴徒,之前游走在小學那邊,主要是在雜貨鋪搶小孩東西或錢的,后來勢力延大到了隔壁的中學,就什么都干了,真賊乎!”他的牙露了出來,幾乎要把煙嚼碎。
一些不悅的回憶浮現出來——難道,樂正卿騎電動車接我的那一次后,哥哥已經知道我出事了?
“真沒想到他是你哥啊,你們有空到天街警局那邊,我請你們吃頓飯!”胡曼提倒是很熱情。
我緊抿雙唇令人起了疑惑。
“抱歉,馮法他……已經不在了?!?p> “……哈?”
外面的樹葉一動一動的。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