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不是跟著吳老頭在村里轉(zhuǎn)悠,就是跟著狗蛋和二狗上山摘野棗打杮子。時不時有開著豪車神神秘秘的人來找吳老頭,進屋里一番密談,走時留下好煙好酒外加一堆平時吃不到的山珍海味。我為了做海參,把他院子里的蔥都拔完了,日子過得甚是快活。
假期結(jié)束,兩個小孩不想讓我走,幾天時間我和他們已經(jīng)廝混成一團,吳老頭也不想讓我走,有我在,有人給他做飯端茶倒水,他最頭疼的衛(wèi)生問題也被我解決。我把他象狗窩一樣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被褥拆洗了一遍,曬得篷軟,亂扔的衣服洗過,重新整理得他打開柜門就能找到。他當(dāng)然不想讓我這個好保姆離開。
我也有些樂不思蜀。這里有最純樸的民風(fēng),有最沉靜的夜晚,有最繁亮的星星,每天還有神叨叨的故事聽。小朱問我什么時候回去的語氣越來越急近,越來越哀怨,我扛住壓力又勉強盤桓幾日,終于決定離開。
吳老頭開車送我進城,我陪他先去賣場給狗蛋和二狗買了過冬的衣服,又簡單吃了午飯,才讓他把我送去了大白公司。
大白和同哥最后算是和好了,但我總有擔(dān)心,想在臨走,見大白一面,給她講講夫妻相處之道,有沒有用,她聽不聽,我也算盡了心。
大白的公司在東直門外,是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廣告公司,雖然不能和她之前的上市公司比,但是從里面的員工來回穿梭都要跑著走的節(jié)奏,工作壓力肯定不比以前小,這也是大白覺得憋屈的地方吧。她在原公司是元老,原本可以坐享其成,不用這么拼命的。
前臺把我領(lǐng)到一個小型會客室,給我倒了一杯茶,告訴我大白正在開會讓我稍等。
我在里面足足等了快一個小時。
大白終于拖著疲憊又沉重的身子面色不善地過來,領(lǐng)我去她的辦公室。走在路上,她仍沒從剛才的會議里回過神來:“現(xiàn)在的小姑娘恁厲害,嘴巴一點也不饒人,氣得我夠嗆?!?p> 我不明狀況不便發(fā)表見解,只能把自己當(dāng)垃圾筒,聽她泄情緒,等到了辦公室,兩人不閑不淡地聊了幾句,大白開始哭:“如琢,理想和現(xiàn)實一點都不一樣,如琢,當(dāng)初那個又陽光又寬容的崔大同變了,變得我都不認(rèn)識了?!?p> 我扶住她的肩:“大白,是你當(dāng)時被他身上的光環(huán)遮住了雙眼,同哥從來都沒有變,他一直都是這樣,堅強卻又偏執(zhí),寬容里又有軟弱,親愛的,人和事都有一體兩面,結(jié)了婚,大家都不再遮掩自己的缺點,你們需要磨合,互相理解。”
“我現(xiàn)在懷孕了,他不是應(yīng)該對我更寬容體諒嗎?我為了他,放棄大好的前程不要,跟他來BJ,他為什么看不到我的犧牲?”
“你這么辛苦地懷孕,同哥確實做得不夠好,他太直男,這么多年一個人過慣了,不會照顧人,但你放棄原來的事業(yè)來BJ是為了他?你的愛是有條件的嗎?你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做的,跟他無關(guān)......”
“你偏心!我知道,在你和崔大同眼里,我只是個外人。”
“大白,你不要這樣說,我是想打開你的心結(jié),難過都是自己的,與別人無關(guān)。”
大白又落淚,我拿出紙巾給她,抱住她的肩,她順勢扎到我懷里:“如琢,生活真的很難,太難了?!?p> 她的話也觸動了我的痛處,我的淚也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兩人哭了半天,才收住,我看了看表,依依不舍地跟她道別。
我下樓,上了出租車,又打電話給同哥,勸慰他半天,開導(dǎo)他半天,跟他講了半天的為夫之道,才收了線。
剛掛了電話,大白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如琢,你現(xiàn)在到哪兒了?”
“快到機場了?!?p> “能拐回來一下嗎?”
“時間來不及大姐,飛機是不會等我的?!?p> “求你了,誤了機,我再給你買機票,快點拐回來,我有重要的事情?!?p> 聽她的語氣,一定不是小事情,我怎會拒絕?我連忙指揮出租車司機,讓他原路返回。路上,我改簽了航班。
一出電梯,已經(jīng)在她公司門口面色焦急地等我的大白便領(lǐng)著我往大會議室走,她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一邊走,一邊把紙遞給我:“這是你寫的嗎?”
我看一眼:“是啊,等你等得無聊,隨手亂畫的?!?p> 大白如釋重負(fù)地出了口氣,推開會議室的門,沖里面的一男一女點了點頭,給我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老總林總,這是普藝公司的藝術(shù)總監(jiān)方澤方總,”又指指我,“這是我的朋友文如琢?!?p> 我搞不清狀況,不知道大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能上去跟兩個握手:“你好,你好?!?p> 幾人寒喧落坐,大白面對我說:“方總看了你的手稿,覺得你就是她要找的人,所以堅持要把你請回來,想跟你談?wù)?。?p> 方總沖我微笑。她很年輕,有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很銳利,很好看。方總應(yīng)該就是大白嘴里那個嘴巴很厲害的小姑娘了。
大白給我端來一杯咖啡,簡單做了介紹。我終于弄明白,普藝是大白公司的客戶,在我等大白的那一個小時,她們公司正跟普藝談廣告方案,這個方案已經(jīng)改了快兩個月,普藝一直對一些細(xì)節(jié)不滿意,作為藝術(shù)總監(jiān)的方澤今天發(fā)了火,說是再達(dá)不到她的要求,合同就作廢。她就是在發(fā)完火,去洗手間的路上,看到了我的手稿,如獲至寶,連廁所都顧不得上,拿著那張廢紙在公司里挨個問詢問是誰寫的,幾番周折,才找到我。于是,我被當(dāng)成談判桌上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被他們請了回來。
“您能再寫幾個字嗎?”挨著我的方總笑瞇瞇地鋪了一張白紙在我面前,遞給我一支筆。
“寫什么?”
“隨便寫,隨便畫?!?p>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冒著熱氣的咖啡,沉吟一下,提筆寫:
一杯咖啡被端上來
充滿了熱情
會議桌旁的人
爭論記錄對恃
毫不在意它慢慢變冷的溫度
倒掉重來
它依舊滿腔熱情地等待
等待它能去溫暖一顆空乏的胃
和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