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記憶，只能用記憶來代替（5000+）

　　網(wǎng)約車經(jīng)過東京灣上的大橋，停在公園附近。

　　兩人下了車，跨過一條大路直直往前走，能看見東京灣上停留著幾艘豪華游輪。

　　經(jīng)過人行橫道，走到月乃雪兔說的那家露天餐廳，這是一棟別致的西洋風建筑物，很有大都市建筑風格的景致。

　　難以想象這是一個高中生的聚餐，想必組織者的家庭富裕，然后再這里包下了一個場吧。

　　只不過柏源澤怎么想都沒想到那個有錢的人是誰，但是，有錢真好。

　　和月乃雪兔走進店里，就能聽到衣著整潔的服務(wù)員傳出的「歡迎光臨」的聲音。

　　在一樓樓梯的右側(cè)，有一塊白板，上面用粉色的鉛筆寫著「湘北初中同學聚會的客人請往天臺二區(qū)走」。

　　柏源澤就跟著月乃雪兔往樓上走，抵達天臺二區(qū)，站在門口的服務(wù)員立刻攔住兩人：“不好意思，現(xiàn)在二區(qū)是包場。”

　　月乃雪兔從包里取出邀請函，是一封白色的信箋。

　　“抱歉，請進。”服務(wù)員看了眼邀請函，態(tài)度畢恭畢敬地請兩人進到天臺。

　　扭開門把手，視野豁然開闊。

　　從這個天臺能將東京灣的景色盡收眼底，?？吭趯?cè)的是豪華游輪發(fā)出的霓虹燈光，右手邊是臺場海濱公園和自由女神像。

　　自助式的天臺會場里大概有二十多人，他們分成了五六個小組，一邊談笑一邊欣賞著東京灣的美景，嘴里還時不時地說著「仔細想想還真有這么一回事！」。

　　柏源澤走到擺放著菜肴的長桌時，站在附近的一組人才將視線望過來。

　　本以為是哪個同學，其中一人剛打算打招呼，當注意到是柏源澤時，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取而代之是詫異和困惑。

　　很快，不止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兩人，周圍的小組分別傳出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氣氛宛如美食溢出的香氣，傳染到每一個人的感官里。

　　最后，所有人都盯著柏源澤和月乃雪兔。

　　“那個人是......？”

　　“好像是柏源吧？”

　　“身邊是月乃雪兔吧？可是，為什么？”

　　“誰喊他來的啊?！?p>　　“我不知道......”

　　柏源澤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帶有血紅的牛排上，最后拿起盤子，自顧自地叉起一塊牛排往嘴里送。

　　牛肉排到底是什么味道他沒有去注意，明明很腥才對，此刻卻清淡的像白開水。

　　此時此刻，初中的同學們依舊看著柏源澤，有些男生還用眼神在互相交流——

　　「你去跟他說下話」

　　「為什么不是你去??？」

　　「快點啦，氣氛太差勁了」

　　很快，一名系著單馬尾的女生就走了過來，摟住月乃雪兔的手臂說：“雪兔，來的太晚了吧?！?p>　　月乃雪兔看了她一眼，又回頭看向柏源澤。

　　那女生也將視線落在柏源澤身上。

　　“好久不見了，柏源同學。”

　　柏源澤咀嚼著嘴里的食物，同時看著眼前的女生，他記得是班上的好老人班長池田茜。

　　“你還記得我？”他說。

　　“我早已經(jīng)忘記那個把我室內(nèi)鞋扔進水池的柏源澤了?！背靥镘珉m然這么說，但臉上卻露出富有深意的笑容。

　　柏源澤其實對把她的鞋子也扔進水池懷有愧疚，說：“不用在意我，我只是陪雪兔來的，我會添份子錢的?！?p>　　池田茜緊緊挽著月乃雪兔說：“我才不會在意份子錢?！?p>　　“這場聚會是你集合的？”柏源澤問。

　　“我想班上也沒有人有集合全體人的力量了。”

　　“原來你這么有錢?！?p>　　周圍的同學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柏源澤和池田茜的對話，宛如清晨的第一位小鳥踏出木屋時，其余的小鳥在謹慎地觀察是否會出現(xiàn)意外。

　　池田茜看了一眼周圍的同學，然后笑著對柏源澤說：“大家，還是那么喜歡跟著氣氛走呢。”

　　“因為這樣最省力?！卑卦礉烧f。

　　池田茜單手撫摸著月乃雪兔的小手說：“作為班長，當時沒有站出來為你辯解，我也有錯?！?p>　　“你是哪個護崽的母親？”柏源澤玩味的吐槽道。

　　“我向來認為我公正，所以向老師請求擔任了班長的職位，可是因為柏源同學，我卻對我自身產(chǎn)生了懷疑?！背靥镘缋潇o地說。

　　柏源澤又轉(zhuǎn)過身，直接拿起了一塊西瓜放進嘴里，甘甜的汁水從嘴里漫開，但先前牛肉排的味覺卻突然冒出來了，有腥味。

　　池田茜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說：“我一直想和你重新取得聯(lián)系，可是一直無法聯(lián)絡(luò)到你，于是我就寫信給你，但是始終沒有回信?！?p>　　柏源澤一愣，他根本就沒有收到任何信件。

　　如果他沒有收到的話，那就只有妹妹柏源和月了，她很不喜歡在湘北立中上學，想必看見了哥哥以前同學發(fā)來的信封，生氣的扔掉了吧。

　　接著，池田茜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同學們大聲說道：“各位，當時初中發(fā)生的事情，錯的人是我們，不是柏源同學?！?p>　　明明這里并不是封閉的空間，然而池田茜的聲音卻在寂靜的天臺上顯得格外響亮。

　　“......”

　　對于池田茜于數(shù)年后下達的結(jié)論，在場的同學們卻保持著沉默，好像平靜的水面下蟄伏著洶涌的暗流。

　　“現(xiàn)在說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吧，池田?！币粋€打扮時髦的女生單手抱臂，用一種傾吐不滿的語氣說，“你知道那天以后，我們的家長天天啰嗦，老師也一直在追問我們到底對他做了什么，現(xiàn)在就連上了高中，也會有同學來詢問那件事，搞的我們好像罪犯一樣!”

　　那女生說的話彷如一陣帶著情緒的風，將所有人的感情全部引向了一個方向。

　　“其實我來這里也很不安，畢竟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p>　　“對、對啊，雖然我也有說些什么話，但、但已經(jīng)兩不相欠了吧......”

　　“我現(xiàn)在還是有人來問我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可是我哪里知道啊......”

　　“柏源不也把我的生活攪的一團糟嗎？”

　　周圍的同學們紛紛摻和進來，即便如此，池田茜依舊氣定神閑，反而開口追問道：

　　“既然你們覺得生活被毀掉了，那你們?yōu)槭裁匆獊砟兀孔鳛榻M織者的我，根本沒有告訴你們柏源同學會不會來吧？”

　　所有人啞口無言，甚至之前最先說話的女生看向柏源澤的視線多少有些躲閃。

　　“是因為我們都心懷不安?！背靥镘缯f出了所有人內(nèi)心深處的情緒。

　　“......”

　　此時，沉默代表著肯定。

　　“學長和雪兔的傳言已經(jīng)被證實了是謠言，然而當初我們都在說「柏源是惡心的男生」，是這樣的沒錯吧？”

　　“......”

　　“我們根本什么都不懂，順從謠言而將自認為的「真理」強加在柏源同學身上，傷害了他，還差點把他的人生給毀掉了。”

　　池田茜的聲音明顯在顫抖，其中蘊含著這兩年來的悔恨、痛苦，當各種情緒糅合在一起時，成為了她鼓起勇氣說出的力量。

　　“明明真相大白了，我們卻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彌補，反而在這里一邊笑著一邊吃著好吃的我們，才最有問題！”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就連柏源澤此時都有些手足無措。

　　因為她說的話是多么的辛辣，完全是現(xiàn)實的真理。

　　月乃雪兔被池田茜說的眼角泛出淚花來，埋在她的懷里微微抽泣著，當情緒涌上來的時候，那抽泣的哭腔落進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月乃雪兔，你真沒用啊。柏源澤心想。

　　柏源澤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fā)悶，臉上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說：“沒事的，我根本不在乎的?！?p>　　“對、對啊，這件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很快，一名留著平頭的男生開口附和道。

　　但是，現(xiàn)在卻沒有一個人附和著他的話，沒人對此表達任何觀點。

　　因為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被輿論氣氛引導而發(fā)生悲劇的當事人們，都會為今后的一切氣氛謹言慎行。

　　“真的嗎？真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嗎？”池田茜咬著唇，語氣中帶著責問。

　　“當然啊，柏源自己都這么說了吧！”像是為了給自己鼓勁一樣，那男生幾乎是用喊的聲音說道。

　　池田茜的視線卻瞥向別處說：“但那是柏源同學說的吧？不是你吧？”

　　“......”那男生的瞳孔頓時有些渙散，身形微微有些顫抖。

　　池田茜將所有人隱藏在心底的真相，毫不留情地捅破。

　　“即便是這樣，只有柏源澤一個人有資格說「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然而無論他自身重復(fù)多少遍，關(guān)聯(lián)者的耳中聽見他說了多少遍，也只有柏源澤一個人能認為「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

　　池田茜帶著許些顫抖的音調(diào)繼續(xù)說，

　　“我覺得很丟臉，覺得很羞恥?！?p>　　月乃雪兔像是被觸及柔軟的地方，想抬起手擦拭掉眼淚，但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柏源澤宛如冬季里門口堆的小雪人，如果沒有天晴和下雨，他想自己永遠會是一個姿勢，看上去有些笨拙。

　　他輕輕吸了一口從東京灣上吹來的空氣，仿佛因為它要經(jīng)過大都市，潮味相比起相摸灣少了很多。

　　池田茜的話，讓柏源澤恍然醒悟了。

　　為什么自己從一開始說了多少次「自己不在意」「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月乃雪兔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

　　他以為月乃雪兔是笨蛋，是永遠無法從過去踏出去的蠢貨。

　　結(jié)果原來是他光顧著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的情緒，卻沒有去在意其他當事人的想法。

　　是啊，如池田茜所說的，無論柏源澤說多少遍「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對于他們來說，都沒有用。

　　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地杵在原地，帶著隱晦的視線偷瞄著柏源澤。

　　柏源澤的臉上露出笑容說：“真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各位不用覺得我過得不好，當時我不是也把你們的鞋子扔掉了嘛，我們算是一筆勾銷了?！?p>　　但是卻沒有人說話，哪怕是池田茜也一句話都沒有說。

　　“再說了，我現(xiàn)在是神奈川楓原高中的優(yōu)秀生，將來還會考入九大帝，我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友，事業(yè)方面說不定今年就會有上千萬円的收入了，現(xiàn)在我的生活比你們好上數(shù)百倍，懂嗎？”

　　他的臉上刻意露出嘲諷的笑容，甚至內(nèi)心都已經(jīng)升起了無與倫比的優(yōu)越感和舒暢感。

　　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并沒有因此過的不愉快，相反還擁有了他們無法觸及到的優(yōu)秀女友和事業(yè)，這些在面前嚼舌根的人就在那邊嫉妒著自己吧！

　　但是，沒人對此作出任何評價，所有人都低著頭，從起初的偷瞄，到最后的不敢直視柏源澤的眼睛。

　　柏源澤看了眼互相依偎著的月乃雪兔和池田茜，又看了眼好像在玩木頭人一樣的同學們，覺得繼續(xù)講下去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我就說這些，各位再見，池田同學，麻煩送雪兔回家?！?p>　　估計是永遠不會見了。

　　沒有人說出挽留的話，柏源澤也只是輕輕地揮揮手，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天臺。

　　◇

　　走出店門，遠處東京灣上的游輪發(fā)出警笛聲。

　　柏源澤自認為對生存方式擁有信念和自信，他想活的沒有拘束，這絕對不是謊言。

　　是那些人太過敏感，一定是這樣的。

　　但是，柏源澤偶爾會突然開始思考起他們的立場來。

　　無盡的思緒宛如黑森林中的藤蔓，讓他的胸口有些沉悶。

　　柏源澤搖搖頭，決定不去思考那么多，直視前方，大樓和那拿著《獨立宣言》的自由女神像正在朝著他招手。

　　希望那些人出來時，也能看見這一幕。

　　剛打算起身搭網(wǎng)約車離開時，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前方，微風吹拂過她的發(fā)絲，清麗白皙的臉上正帶著微笑，她如圣女般美的不可方物。

　　柏源澤呆呆地看著她走近。

　　“背著我來聯(lián)誼了??？”鞋跟踩在石板上的清脆聲音停止，代替落入耳中的是她悅耳動聽的聲音。

　　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

　　“再給你三秒，我要聽你的借口?！鄙倥粷M地瞪著他說。

　　“我保證我不是來尋求肉體慰藉的，來此地另有原因?！卑卦礉上乱庾R地說。

　　面前的少女噗嗤一聲笑出來，用沒有任何含義，天真無邪的語氣說：“算了，不拿你開玩笑了。”

　　“櫻谷同學為什么在這里？不是說了有事嗎？”柏源澤回過神來問。

　　“這就是事。”淺霧櫻谷臉上揚起微笑，抬起手溫柔地替他撩開額前的頭發(fā)，“因為你的班長是一個不折手段的女生，雪兔學妹的誠意也很足，喔，對了，還有吉田學妹。”

　　柏源澤露出一副錯愕的神情：“咦？咦？你早知道我會來了？”

　　“就你自己不知道吧?！睖\霧櫻谷露出成熟又隱約有些虛幻的笑容，撩撥著柏源澤的心。

　　柏源澤苦笑道：“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p>　　他現(xiàn)在才知道，月乃雪兔口中說的「她也會很高興」指的人是誰，偶遇難道也是在計劃中么。

　　“有必要?！睖\霧櫻谷的小臉上忽然露出格外嚴肅的表情。

　　“我不在意啦。”

　　“我才不管你在不在意?！?p>　　“那為什么要這樣啊?！?p>　　淺霧櫻谷雙手抱臂，臉上卻露出隱隱的笑容說：“一想到有那么多的女生在心里想著你，我怎么會不在意？”

　　“櫻谷同學......”

　　就在柏源澤想當街直接強制抱上去的時候，身后傳來聲音，剛湊過去的臉頰被淺霧櫻谷無情地硬推回去。

　　池田茜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當看見淺霧櫻谷時立刻鞠躬：“謝謝淺霧學姐?！?p>　　“小事?！睖\霧櫻谷笑著擺了擺手。

　　池田茜的視線又投向柏源澤，那紅潤的眼中，透著一股哀求般的情緒：“柏源！對不起！請原諒我們！”

　　柏源澤用取笑般的語氣說：“櫻谷同學，你看她像不像一個幼稚園的小孩?！?p>　　“人家在和你說話，給我老實回答?！睖\霧櫻谷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

　　意識到搪塞不過去的柏源澤嘆了口氣，看著池田茜說：“我們？你好大的口氣?！?p>　　“抱歉！”

　　“你真想得到我的諒解？”

　　“是的！”

　　“那每天早上就好好吃飯，去學校上課，考試成績合格，找一個男友，每天營養(yǎng)要均衡，晚上少吃夜宵，睡前喝一杯熱牛奶，睡夠八個小時，起床的時候做一套廣播體操我就原諒你。”

　　“要......要持續(xù)多久？”池田茜擔憂地問。

　　“我怎么知道啊，要看你吧。”

　　“......抱歉?！背靥镘绲椭^，柔聲細語地說，“我真是太沒用了?！?p>　　“你也知道啊，池田你最沒用了?！卑卦礉缮钣趿丝跉庹f，“不過你有這種自覺我就放心了，還有進步空間。”

　　池田茜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說：“柏源你說的沒錯，我最沒用了，不過我舒服多了?！?p>　　“原來你也有抖M的潛質(zhì)啊?！卑卦礉梢残α似饋?。

　　“不過沒想到，淺霧學姐和你竟然真的......”池田茜的視線不斷地在兩人之間瞄來瞄去。

　　柏源澤用低沉的語調(diào)說：“別告訴別人，小心我為了櫻谷同學殺人滅口?！?p>　　“給我少來?！睖\霧櫻谷拍了下柏源澤的頭。

　　池田茜臉上露出微笑，對著淺霧櫻谷再次鞠躬：“感謝淺霧學姐，柏源，期待下次和你再見?！?p>　　她說完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淺霧櫻谷看了眼柏源澤的側(cè)臉，舒暢地吐出一口氣說：“感覺怎么樣？”

　　“感覺很爽，我最喜歡看他們不敢說話的樣子了。”柏源澤笑著說。

　　“不過你給池田學妹的話，很像是對前女友的告慰啊？好好說明下。”淺霧櫻谷皮笑肉不笑地說。

　　柏源澤根本不帶慫的，直接說：“總而言之可以概括成兩個字，時間?！?p>　　用大量的時間將自己的記憶和情緒稀釋，用新的記憶去代替舊的記憶，用愉快的記憶去代替不愉快的記憶。

　　忘記就是這么簡單的事。

　　淺霧櫻谷撩著在陽光下顯得鉛灰色的長發(fā)，說：“真有你的風格?！?p>　　“那接下去是要展開我和你的約會？”

　　“不行?！?p>　　“??？”

　　“我說了今天有事?！?p>　　柏源澤垂頭喪氣地說：“我只是你的過場啊.....”

　　淺霧櫻谷的指甲剪的圓潤整齊，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區(qū)區(qū)柏源還不值得我浪費一天的時間，我之后還有事務(wù)所的QA，送你去四谷站就好。”

　　“我的東京約會之旅就這么泡湯了么。”

　　她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笨蛋，因為根本就沒有東京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