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
千音在青寧公主府忽然驚醒,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掉入湖中,羅仲辛伸出手抓她,無論如何也抓不到,最后,她緩緩沉入湖底……她掙扎絕望,甚至難以呼吸。
千音閉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氣。
兩天前,她在海邊見到了羅仲辛,以及,跟在他身邊的云旎。
或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吧。
黑暗中,千音淡淡一笑,心中仍有些許酸澀。
五年了,她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jīng)釋懷了,但是見到他跟別的女子在一起,仍是從心底生出一絲不甘。
但是,她又能怎么辦呢?命運弄人,他們或許注定會錯過。
事到如今,只有祝福吧。
千音再也無法入睡,她起身拉開門,門外一片潔白的月光傾瀉而下。
到處白蒙蒙一片,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四周安靜的很,只聽見角落里蟋蟀“啾啾”的鳴叫聲。
吱呀一聲,不遠處的一處房門也開了。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門中走出,長身而立,抬頭仰望頭頂明月。
似是察覺到千音的目光,他驀然轉(zhuǎn)頭,對上少女注視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笑,他很快走了過來。
玄巳微微一笑,輕聲說道:“要不要去房頂上坐一會兒?”
說著,他拉起千音的手躍上了屋頂。兩人肩并肩坐下,抬頭默默望天。
五年了,兩人在雪山上朝夕相處,一同修煉,漸漸生出了一種默契。比如,就這樣,安安靜靜并肩而坐,誰也不說話。
他們已經(jīng)和星元達成協(xié)議,由他們來搜集神魔器。
現(xiàn)在,神魔器的位置也已確定。神器乾元鼎在東青國欽天監(jiān),琉璃鍾在西白國國師司明手中,赤靈劍在五年后的小翡手中,魔器混元鼎在妖族摩嚴手中,而最后一件神器穿云鏡,以及另外兩件魔器飛天棋和縛魂索鏈,都在玄巳手中。至于陰陽魚玉佩,就在面前。
這也許就是星元想要同他合作的根本原因,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就擁有三件神魔器。
月光里,玄巳的側(cè)顏異常冷峻。
千音知道,他一直在懷疑聚靈陣的真實性,其實她也一樣,總覺得星元這個人不是那么可靠。但是,玄巳又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萬一是真的,微靈谷的族人將會擁有一條新的靈脈。
玄巳今天白天打了星元一掌,就是想看看他的功力有多高。他與人爭斗的時候可能故意放水偽裝,但是靈魂之力無法偽裝。事實證明,他的功力確實不高,以他的水平要搜集神魔器,的確需要幫手。
現(xiàn)在的一切都證明,星元的確沒有說謊,以他力量,是完全無法在云旎眼皮子底下盜取靈印的。因為據(jù)云旎所說,盜取靈印的人,至少是個中上仙。也就是說,滄藍秘境的沉沒,與星元無關(guān)。
玄巳不是沒懷疑過他有幫手,但是如果星元有一個力量那么強大的幫手,完全可以兩人聯(lián)手掠奪神器,怎么還會想到同他合作?
雖說玄巳吸取了海浪中噴薄的靈氣,但是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破了虛境,進入了一個混沌期,離飛升小仙都還遠的很。若是星元有個中上仙水平的幫手,為什么會找他合作?
這也正是玄巳擔心的地方,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但是一旦是個陷阱,這里面一定就有個天大的陰謀……
清冷的月光落在少年的臉上,他雙眸微瞇,一動不動,宛若一座雕像。夜風吹動他鬢角發(fā)絲,在空中搖曳。
白衣少女手臂抱膝,看著暗空中的點點星光。
至于以身化境,千音不再心存希望。因為她苦修五年,只是靈力有些進益,離飛升上仙都差得遠,哪還敢奢望飛升上神,以身化境?即便是她夜以繼日的修煉,等待她飛升上神了,至少上百年也過去了,微靈族到時候恐怕泯然于凡人,不再繼續(xù)修行了。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著,彼此互不打擾。
許久,月亮都升到頭頂了,玄巳突然開口問道:“你沒有什么想問我嗎?”
千音搖頭,平靜地說道:“我都知道?!?p> “你都知道?”玄巳轉(zhuǎn)過頭來,略顯詫異地看著她,“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為之?!鼻б魧⒛樫N在膝蓋上,扭頭看他。
玄巳忽然彎唇笑了,他伸出修長的手,輕拂她肩上發(fā)絲。
片刻,他收回手指,垂眸不語。
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在海邊,她見到羅仲辛和云旎時的眼神。
外人看起來可能是波瀾不驚,但是看在玄巳眼中,卻是驚濤海浪。
她先是驚訝,之后疑惑,再然后,裝成云淡風輕的樣子。
在這云淡風輕中,玄巳看到了滿心的酸楚和落寞。
他第一次開始嫉妒,嫉妒地想捏死羅仲辛。
可是當云旎挽著羅仲辛的胳膊說一生一世的時候,玄巳心中暗自竊喜,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羅仲辛再也無法介入他和千音之間了。
他只需要,等。
等她完全放下他的那一天。
千音靜靜地看著眼前失落的少年,他收回手指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失落。
五年來,玄巳總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從沒有過越矩行為。
偶爾,他會伸出手撫摸她如瀑的墨發(fā),她閉著眼打坐,假裝沒有發(fā)覺。兩人之間,慢慢形成一種默契,介于朋友和戀人之間。他不在的時候,她心中會莫名其妙的失落;他在的時候,她心中會有說不清的感覺。
“該回去了。”玄巳音色冷冷地說了聲,轉(zhuǎn)眼躍下房頂。
院中吱呀一聲,千音心中咯噔一下。
她打個哈欠,是該回去了。
千音躍下房檐,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院中一陣混亂。
千音打開門,看見沐漓怒氣沖沖地提著一柄冰藍色長劍,追著東翊就是一頓砍殺!
東翊抱頭鼠竄,連連喊道:“我錯了,沐漓!我都還給你!行不行?都給你!”說著,他一臉心虛地停住腳步,躲在宇堂身后,從竅舍中取出一個明黃色的大袋子,遞給沐漓。
沐漓一劍砍下去,東翊猛地縮回手,袋子落地收口散開,里面滾落出幾個金光閃閃的元寶!
沐漓氣惱地蹲下去,將元寶裝回袋子,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
她重新將袋子口封緊,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看向東翊,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流淚。
她此刻感覺憋屈至極,走了幾步,忽然蹲下去抱頭痛哭。
昨夜,她悄悄去了皇宮。
在皇宮中,她見到了闊別五年的青川,今日的他,跟剛登基為王時簡直判若兩人。
彼時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如今,形同枯槁,頹廢不堪。
蠱毒果然厲害,能把人折磨至此。
他看見沐漓的那一刻,呆滯的眼神中有了幾分神采。
他瘋狂地抓著沐漓的衣袖,請求沐漓幫他殺了邪教教主星元。
沐漓為難,說是留著星元還有用處,讓青川等一等,等到靈脈塑成,星元自然就會離開這里了。
“上次的金元寶一定用完了吧?沒關(guān)系,要多少有多少!”說著,他派人端來了三盤金元寶。
沐漓愣住了,順口問道:“什么金元寶?”
星元近乎癲狂地嘲諷道:“上次的十個金元寶你敢說你沒拿?你即便不念舊情,看在錢的份上,也該幫我一把。再者說,你們同那個魔鬼做交易,絕對沒有好下場!”
沐漓徹底蒙了,她分明沒有拿那袋元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青川被蠱毒折磨地已經(jīng)記憶錯亂了嗎?
她突然想起,那晚似乎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多次回頭都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之后的幾天……
沐漓突然黑瞳放大,原來是他!
怪不得那幾天東翊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不已,原來是他暗度陳倉,變成她的模樣收了青川的金元寶!
想到這里,沐漓恨的牙癢癢,拳頭握的指甲都快嵌進肉里了!
她回到公主府中,奔到東翊房間,方要推門進去,又顫抖著拳停在半空。
天色已晚,她總不能現(xiàn)在硬闖進一個男人的房間興師問罪。
于是,她只好壓下火氣回到自己房間,眼睜睜等到天亮。
一大早,東翊剛從屋里露出頭,就感覺到一股騰騰的殺氣!
藍衣少女拎著冰藍色長劍,怔用猩紅的雙眸看著自己!
難道,她知道了?
跑!
于是,府中就出現(xiàn)了剛才的一幕,沐漓發(fā)瘋似的追著東翊,大有不見血不罷休的氣勢!
現(xiàn)在,沐漓蹲在地上抱頭慟哭,小小的身體一顫一顫,手里緊緊握著那袋金元寶,腳邊放著藍色玄冰劍。
她本以為人雖然變了,好歹有份美好的記憶留在彼此心中??墒侨缃?,她在青川的心中成了一個見錢眼開的小人,而青川在她心中成了一個癲狂落魄的俗人!
那個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的少年啊,那份每次想起來就覺得甜絲絲的記憶啊,怎么會變成這樣?
沐漓越哭越兇,似乎要將所有的不甘與憤怒通通哭出來。
東翊站在不遠處,覺得羞愧又懊悔。
他實在沒有想到,一袋元寶,竟然會讓沐漓這么痛苦。
早知如此,他是絕對不會收的。而且,他也不是要自己拿,只是想替沐漓收著而已。
千音玄巳宇堂青寧都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
千音已經(jīng)猜測出,此事一定和青川有關(guān),這一袋金元寶必是青川給她的。
玄巳覺得莫名奇妙,他瞥了千音一眼,千音眼神閃爍,并沒有說什么。
宇堂也不名所以,不知道沐漓從哪里得了一袋金元寶。
“等她哭完,應該就沒事了?!鼻鄬幷f著,挽住了宇堂的胳膊。
宇堂下意識握緊她的手,眸光柔和地沖她笑笑。
玄巳宇堂青寧三人,心中都猜測此事和西白國景業(yè)王爺有關(guān),只有他曾經(jīng)心悅沐漓,并且能出的起這袋金元寶。
千音走過去,在她旁邊站定,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沐漓的哭聲越來越小,突然她站起身,將手中的袋子往千音手中一塞,說:“幫我還給青川。我回微靈谷了,搜集神器有你們就好了,不缺我一個?!闭f完,她腳邊玄冰劍驟然變大,她跳上去,頭也不回地馭劍離去。
千音看著她的身影,忽然想起在十五年前找到沐漓的時候,她正在景王府中的涼亭中和青川說笑,她坐在石桌旁,一手托著下巴,水靈靈的大眼睛秋波盈盈地望著眼前少年,眸中星星點點,少年青澀羞赧,笑起來地時候讓人感覺春風拂面……
千音突然惆悵感傷,到底是命運弄人,轉(zhuǎn)眼間,所有往事都化作一陣風,無聲無息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