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酒吧營業(yè)的最佳時間。
只花了五天,廊下家酒吧就重新開業(yè)了。
雖然那天打的熱熱鬧鬧,但實際上,酒吧并沒有受到傷筋動骨的傷害。地板和大門都是看起來像木頭、實際上非常耐磨、抗打擊的高強度仿木材料制作。
吧臺就更不用說了,萬辛就沒見過這個吧臺被劃傷過。這也是為什么,店里情況稍有不對之后,萬辛第一反應就是把老張頭兒扔進吧臺下面保護的原因。
所以仔細算下來,廊下家損失的主要是整個酒柜墻的酒和原料,吧臺以外的輕質(zhì)桌椅板凳而已。這些東西毀了,最大的問題是瑣碎、難以清理、費時費力。
但是廊下家地位最高的人,是一個嚴重強迫癥、潔癖的小女孩,當天晚上就帶著他們把一切都收拾干凈了。
這五天中有四天是購置家具酒水,等待網(wǎng)購的家具、休息室的鋼鐵大門到貨而已,而且這還是老板懶癌發(fā)作不停拖延的結(jié)果。
丫丫對這些事情沒有強迫癥,所以也不急著酒吧開業(yè)。這次能在五天內(nèi)把事情辦完,還是萬辛催促的結(jié)果。
因為萬辛急著開業(yè)賺錢……他還指望著能多賺點小費給丫丫買禮物呢。
如果說這次店鋪重裝有什么遺憾的話,那么唯一的遺憾,就是各個角落的氛圍燈竟然只壞了一盞。換個燈管就行了,沒有機會去統(tǒng)一換成明亮的燈光,這一點讓萬辛非??上А?p> 老張頭兒舉著酒杯,滿意地坐在熟悉的角落里,看著難得的姑娘們開心地笑著。也不知道是享受所謂的“最接近舊時代口味”的啤酒,還是享受夏日來臨前從長褲中掙脫的大腿們。
這時候酒吧的大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傳統(tǒng)長衫的老人走了進來。
長衫全身淡淡的鴨卵青色,沒有任何紋樣,但是看起來卻不是很干凈,像是穿了好幾天沒有洗過一樣。
老人后面跟著一個相對年輕的老人,穿著倒是很正常,硬說的話,和萬辛現(xiàn)在的工作服有點相似,白底配黑色馬甲,但由于裁剪合體,看起來要舒服很多。
光從外表上看的話,前者看起來有七十歲,后者看起來也就五六十歲的樣子。但后者對前者十分尊敬,謹慎地跟在前者的身后,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個距離幾乎沒有變化。
正是鹿家的當代家主鹿炳麒,和他最信任的老仆、發(fā)揮功能更接近于大管家的鹿錦。
這兩位任何一位出現(xiàn)在南星城的政治中心青木區(qū),尤其是久不出家門的鹿炳麒,出現(xiàn)在聯(lián)邦大樓附近,都會引來山崩海嘯般的關(guān)注,并席卷接下來連續(xù)三天的所有嚴肅、娛樂媒體的頭版頭條。
不過區(qū)別是,嚴肅媒體傾向于分析老者現(xiàn)身的政治軍事意義,娛樂媒體則關(guān)心老者是不是在聯(lián)邦大樓有個小情人。
當然,在很多聯(lián)邦人眼中,這兩種討論沒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
“歡迎光臨,兩位先生您好,請問二位想喝點什么?”萬辛第一時間遞上了職業(yè)的問候。
這兩位看上去不差錢啊,后一位明顯是前一位的跟班,能帶跟班出門的,不可能差錢。雖然這頭一位的衣服看上去,有點臟啊,不像有錢人特別講究的樣子。
萬辛默默琢磨著。
欸,這長袍和上次那個女士的哥哥,什么鹿家二少爺?shù)囊路目钍揭粯影?。領(lǐng)子、袖口、開襟、貼邊的做法都很相似,就是少了個鹿角紋樣而已。
難道是一家人?
小字輩吃虧了,老一輩的來上門挑釁了不成?
鹿炳麒還不知道,由于萬辛照相機般的畫面記憶力,自己的來路已經(jīng)被猜出來了一部分。
他只是在吧臺前找了個空位置,安然坐了下來,說道:“我也不知道喝點什么,調(diào)酒師有沒有推薦?”
鹿錦坐在了他的旁邊,這也是進入酒吧后,鹿錦第一次拉近了和家主之間的距離。
萬辛永遠保持著自己的職業(yè)水準,微笑著說道:“先生看起來年紀比較大了,我個人建議來一些合成酒精含量較低,口感濃郁而回味深厚的類型,先生您覺得怎么樣?”
“合成酒精?”鹿錦眉頭一皺,合成酒精嚴格來說屬于工業(yè)酒精的一種,但濃度接近于引用的酒水,制作方便,所以價格低廉。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任何工業(yè)酒精對人體來說都是劇毒。
只有在開發(fā)出用合成酒精調(diào)酒的方法后,這種便宜、易得、口感上也十分接近傳統(tǒng)酒精的原料才作為飲品廣泛傳播開來。
當然,合成酒精只適宜于風味調(diào)酒飲料,不然味道會有些刺喉嚨。但是相對應的,在酒吧它非常受歡迎。
只是在鹿錦看來,這種垃圾酒精是絕對配不上自家老爺?shù)摹?p> 鹿炳麒倒是笑呵呵地打斷了鹿錦,向著萬辛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小哥,我的這位朋友幾乎不來酒吧,有所冒犯,我替他道歉了?!?p> “沒有的事,有些人確實喝不慣合成酒精,可以理解?!?p> 萬辛忽然對這位老爺子有了不少好感,他能感覺到,老爺子的道歉出自真心,而不是矯揉造作、故意裝樣子給他看的。
“那……您喜歡什么口味?”
“都行。嗯,接近‘沙漠陽光’的可以嗎?不過我要酒精的?!甭贡柘氲街翱吹匿浵瘢骨嘣凭褪屈c的這杯無酒精飲料,讓他對此感到非常好奇。
萬辛笑道:“當然可以,‘沙漠陽光’本身就是一款酒精飲料的去酒精版,我給您做一份它的原型吧。”
“麻煩小哥了?!?p> “不會。那您這位朋友呢?”萬辛看向了鹿錦,“先生,請問您對飲品有什么要求或傾向嗎?”
鹿錦搖頭:“我不喝酒。”
“哎呀,來酒吧怎么能不喝點東西呢?這不是砸場子么。”鹿炳麒笑呵呵地說道,“這樣吧,我請客,小哥你給他來一份‘沙漠陽光’就好?!?p> 鹿錦想反駁,但看著今天心情格外輕松的老家主,這聲反駁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萬辛轉(zhuǎn)過身去,挑選了需要的原料,然后重新面對著兩位顧客。
當著顧客的面調(diào)酒,本來就是服務的一部分。
他先調(diào)好了鹿錦的那一杯。
“酸口味的3%脈沖稀釋液50ml,辣味的青根汁50ml,再加上150ml純水調(diào)制而成,加點調(diào)色的紅色素,先生,這是您的‘沙漠陽光’,請慢用?!?p> 然后他看向了鹿炳麒。
“由于這杯是含酒精的飲品,所以配料會有所區(qū)別。”
“首先,因為酒精多少會麻痹舌根,所以原料口味會加重,這里我選擇的是5%的脈沖稀釋液,用量是50ml?!?p> “5%是脈沖稀釋液可以飲用的極限,事實上直接喝它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但是我們后面還會加水,這會讓它對人體無害。”
“青根汁依然是青根汁,但我會選用十年生的老青根,而不是‘沙漠陽光’常用的一年之內(nèi)的青根。民間有句話,青根還是老的辣,其實不準確。應該說,青根還是十年的辣?!?p> “同樣也是50ml?!?p> “本來我們店是沒有十年老青根的,但我昨天進貨時剛好有,就順便買了些。先生您今天真的狠很走運。”
其實都是白拿的,萬辛默默地感謝了一下走私商人喬吉。
“然后,與‘沙漠陽光’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合成酒精的含量了。這種調(diào)酒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它沒有固定的酒譜,它需要的合成酒精含量是任意的,全看調(diào)酒師喜愛。我感覺……30ml的合成酒精對您來說是合適的?!?p> 30ml?!
鹿錦聽的頭皮發(fā)麻,哪有這么喝的,致死量啊。他幾次想站起來阻止,都被自家老爺狠狠按在了座位上。
鹿炳麒聽得津津有味,聽到興頭上的時候,還會時不時地感嘆一下,表現(xiàn)出自己的配合與投入。
“最后,我會加入100ml純水?!?p> 萬辛把這些原料依次倒入事先放好冰塊的高腳杯中,只用長勺輕輕地攪拌,沒有讓它們充分搖勻成一種味道。
最后滴了一滴紅色的色素進去,在酒杯中凝成一滴,沒有馬上化開。
“好了,先生,這是給您調(diào)制的‘長河落日’,請品嘗?!?p> 萬辛一臉自信地將酒推了出去,放在鹿炳麒身前。老板教了自己很多東西,但萬辛最滿意的,還是這一手調(diào)酒的手藝。
就連老板自己都說,萬辛此時調(diào)酒的水平,已經(jīng)超越同年齡的老板自己了。
周圍的幾個酒客,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萬辛的這一通操作,何止是調(diào)酒,簡直就是藝術(shù)般的演出。
這個工作雖然辛苦,但這種時刻,加上顧客對飲料非常滿意的時刻,是萬辛最能自己從工作中獲得樂趣的時刻。在這個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被眾星拱繞的中心。
“為什么我這款叫‘長河落日’,而它的無酒精版叫做‘沙漠陽光’呢?”
鹿炳麒沒有鼓掌,只是略顯玩味地接過酒杯,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
萬辛說道:“請二位先嘗嘗味道?!?p> 鹿錦率先嘗了嘗那杯“沙漠陽光”,然后不由自主地微微瞇眼。
萬辛笑道:“這就是‘沙漠陽光’了,雖然總體來說風格是偏清淡的,畢竟沒有酒精嘛。但是它獨特的味道,會使人忍不住把眼睛瞇起來,就像旅人抬起頭,看沙漠中的陽光時那樣?!?p> “希望‘長河落日’會有不同的意思?!甭贡栊χf道,然后品了一口杯中飲料。
萬辛微笑地等著鹿炳麒說出他的感受。
酸,辣,酒精的刺激,融合在了一起,是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
鹿炳麒長長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許久才睜開,看著杯中的飲料。
由于喝了一口,嘴唇產(chǎn)生的吸力對那滴沒有散開的紅色素產(chǎn)生影響。一滴小球被拉出長長的尾巴,穿過杯中不同顏色的液體,從杯底升到了杯面。
就像落日一樣。
鹿炳麒嘆道:“確實是長河落日啊,從河面上看過去的落日,太陽在筆直的河道中就是這個樣子?!?p> 萬辛說道:“這是一種原因,單純的從外表角度的解釋。但實際上,長河落RB身是一副動態(tài)的畫面。落日長河,很快就會消失,但這個消失的過程,無時無刻不在散發(fā)著獨特的魅力。”
“每一分鐘,陽光的顏色都是不一樣的?!?p> “您喝這杯酒,每一口下去,味道都是不同的。而且,都很好喝?!?p> “只是再好喝,不同的味道,也就只有一口而已?!?p> 萬辛解釋完了,靜靜地看著鹿炳麒,示意老人自己品嘗。
鹿錦露出一副三分不信、三分信任、三分半信半疑的樣子,他雖然滴酒不沾,但是一輩子見過的場面太多了,出席的大大小小酒局也太多了,還從沒有見過哪位調(diào)酒師如此大言不慚。
但鹿錦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真的有一些相信這個小子說的是真的。
可能是因為自己那一杯“沙漠陽光”,也可能是因為自家老爺一直都沒有說話。
鹿炳麒微笑著、沉默著端起杯子,連續(xù)輕輕抿了好幾口,嘆服著搖搖頭:“厲害,厲害。舊時代有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這杯酒,竟然調(diào)出了這種意境,真是后生可畏。我這輩子,也只是第二次見過這種調(diào)酒藝術(shù)?!?p> 萬辛來了興趣:“嗯?您在哪還喝過類似的飲料嗎?”
“嗯,好久之前了,那時候我還不在南星城呢。”鹿炳麒似乎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當時我在……”
“在你娘肚子里還沒出來?!?p> 一個充滿著嘲諷的句子,配上十足十的老友見面的歡樂語調(diào),夾雜出非常詭異的混合感覺。
鹿錦拍案而起,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身后說話的人:“放肆,找死!”
鹿炳麒拍著手,站了起來。
“不愧是你啊,說話都跟調(diào)酒一樣,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來南星城了么?老東西?”
廊下家的幕后老板兼員工、兼休息室主管、兼員工培訓的李世昌,還是穿著一身睡衣,踏著拖鞋出現(xiàn)在店里,站在鹿炳麒身后。
說道:“老不死的東西,你不也說什么馬皮包著回來么,怎么還活著好好的?”
鹿炳麒撲哧笑出聲來:“那叫馬革裹尸,沒文化可以不說話?!?p> 說完,兩個人互相給了對方一拳。
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