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程易不明白為什么李軒和耗子對同一個問題的理解幾乎是完全對立的。
可能他只是沒明白，李軒和耗子的經(jīng)歷本來也完全不同，耗子是沒遇到過愛的人，還想遇到愛，覺得生命終究還帶著希望，而李軒是遇到過愛，但是愛情死了，從此眼里看到的，都只有黑暗。
“二易啊，其實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存在著一種悖論。搞錢的男人，風(fēng)生水起，成熟穩(wěn)重，他們心里一點愛都沒有了，但是往往還能去得到愛；而追愛的男人，幼稚可笑，一事無成，他們心里是有愛的，是能愛一個人愛到骨子里，能付出全部的，但是沒人會去愛這種人?！崩钴幰颤c了根煙，長長的呼出一口，說：“愛情啊，自己知道自己遇到過，就對了，別想著自己能永遠(yuǎn)的去擁有?！?p> 楊程易沒有說話，他在思考。他想起一個叫牛哥的人，三十歲時離婚，送兒子出國，搞了一輩子錢，也搞了很多錢，到老后兒子不認(rèn)他，只有天天流連歡樂場，夜夜枕邊都是新的人，最后臥病在床時，只敢吃醫(yī)院的盒飯，他不知道哪一個對他溫柔諂媚的人會巴不得他趕緊死。
他又想起川帥，他大學(xué)認(rèn)識的朋友，為了愛情離家出走，從豪門最小的兒子變成小城一戶教書人家的上門女婿后，才從零開始，白手起家。如今兒女雙全，朋友圈經(jīng)?？梢娝窃撍赖男δ?。
他甚至想起了老陶和張老師的故事。
“我們這個歲數(shù)，真的要把那些亂七八糟不切實際的想法丟一邊了，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感，除了賺錢，就是享受孤獨，不要把剩余不多的寶貴實際，浪費在自己駕馭不了的人身上，和無意義的事上。”李軒看著沉默的楊程易，又補上了一句。
楊程易突然眼睛就亮了。
他突然覺得挺感謝有耗子和李軒這兩個人，兩個人一正一反，一陰一陽，耗子陽氣十足的破開了楊程易的龜殼，讓他看到自己應(yīng)該看到的，逼他思考，他才有勇氣去面對，去承認(rèn)，不再躲避；李軒陰氣十足的翻出了楊程易的恐懼，讓他看到自己可能會看到的，逼他決定，逼他選擇，他才能又被打磨的更加堅勁，更加無畏。
“或許你說的對，西子可能是我這輩子都駕馭不了的人，我也沒想過要去駕馭她。”楊程易喝了一口茶，這一次覺得很通暢：“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沒有她的這么多年，我才真的是在浪費時間，她就是我最大的意義?！?p> 李軒看著楊程易突然充滿神采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心里覺得有點疼，但對現(xiàn)在的楊程易，他只有嘆一口：“唉，去吧，去做你覺得你該做的事吧。”
李軒掛了視頻，喃喃自語：“有些事真的不是你覺得你懂了，你悟了，你去義無反顧做了，就能有一個你苦心期待的結(jié)局，更多的情況都是頭破血流，遍體鱗傷，不然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悲劇?！?p> 差不多晚上七點半，西子發(fā)來消息：“我忙完了。”
楊程易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條消息竟然笑了，大概是又想起了曾經(jīng)無話不談，干什么都好像想要給對方說一聲的時候。
他還記得有一天晚上，西子告訴他，她要去洗澡了，楊程易就回到，去吧，等你洗完。結(jié)果過了二十分鐘西子突然又發(fā)來一句，想不到吧？我還沒去洗。楊程易當(dāng)時只覺得這個女孩子怎么能這么可愛，只能回答，這特么誰想得到啊。
可能這就是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吧。
不喜歡一個人，你只會告訴他去洗澡了，然后自動結(jié)束所有聊天。不喜歡一個人，收到誰發(fā)來一句想不到吧我還沒去洗，只會覺得這個人是傻逼。
楊程易馬上回復(fù)西子：“我十分鐘就到車上?！比缓蟠掖医Y(jié)了賬。
他在車上看到西子走出電梯，走了過來，不再是以前的蹦蹦跳跳了，而是腳步非常沉穩(wěn)。他立刻下車替西子打開車門，待西子完全坐進去后才關(guān)上車門回到自己的位置。
“就停這吧。”在楊程易剛剛開出小區(qū)時，西子就給他說到：“我自己打個車走?！?p> 楊程易立刻反應(yīng)過來了，但依然還是笑笑給她說：“沒事，不用那么麻煩，要去哪兒我送你吧?！?p> “我和朋友約了吃飯，就兩個人?！蔽髯用鏌o表情的說。
“沒事啊，你說位置，我把你送過去就走?！睏畛桃滓廊恍χ?。
“不是很方便?！蔽髯拥卮?。
“那我在離你們約的地方五十米的樣子停車吧，你走幾步就到，現(xiàn)在也是高峰期，不好打車?！睏畛桃走€是笑著。
疼嗎？疼。
疼有用嗎？沒用。
“行吧?！蔽髯右姉畛桃走@么堅持，拿出手機給楊程易發(fā)了一個定位。
楊程易打開導(dǎo)航，隨后立刻出發(fā)。
“這個認(rèn)識多久了，感情還好不，是不是個那種很聽話的乖弟弟？”楊程易想半天說出一句話，打破了一公里的沉默。
“幾個月吧，挺乖挺聽話的?！蔽髯雍唵蔚幕卮鸬?。
“才幾個月啊，那我是不是剛好沒有趕上，又回來的稍微晚了點？哈哈哈哈?！睏畛桃着Φ膶ξ髯有α诵?，讓這句話聽上去就像是一個友好的玩笑。
西子也對楊程易笑了笑，不過笑容有點冷：“你想趕上的話，恐怕要早回來很久很久了?！?p> 楊程易轉(zhuǎn)回頭看著前方的路，玩笑般的說到：“怪我嘛怪我嘛，錯過了，那就等唄，反正都等了這么多年了是吧。你盡管你玩你的，我撐得住，熬得起，把那些弟弟們都熬走了，把你熬成老太婆了，我就有機會了。”
“那如果我遇到一個我能愛上的人了，你還等？”西子淡淡的問。
“如果是這樣的話。”楊程易根本沒去思索，因為各種可能的情況，會有的結(jié)局，他都早就在腦子里模擬了無數(shù)次：“還是要等的，等你結(jié)婚了之后他死的比你早，或者你被他傷到心了我馬上給你個肩膀。”
“滾。”西子白了楊程易一眼：“我不可能被誰傷到心的。”
“我認(rèn)識你之前我也這么覺得，但是等你重新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了。”楊程易只有這樣回答。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楊程易遠(yuǎn)遠(yuǎn)停下了車，西子說了一句拜拜就轉(zhuǎn)身走進這座城市夜里的霓虹中，楊程易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有點癡了。
他覺得好像熱鬧喧嘩的人群，車水馬龍的街道，好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這座城市好像也變成了一座空城。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胸口還是會痛啊?！睏畛桃卓嘈χc了一根煙，喃喃自語：“但是我會藏好的，不讓你感覺到，只會每天樂呵呵的來陪你，不會讓你有壓力。西子哦，你真的想象不到我有多愛你吧，不然誰愿意去當(dāng)一個成為別人嘴里談資笑話的小丑?！?p>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不懂事的時候，還和西子在一起的時候，看到不該看的一幕的時候，卻依然笑著和西子開玩笑，那時候西子還是愿意騙他的。
楊程易其實真的不怕西子騙他，只怕西子騙不了他，他可以拆穿，也可以笑著陪著一起演下去。他其實心里什么都知道，只不過他只是比西子更在乎，在乎他們之間當(dāng)時還有的那些感情。沒有人能夠裝的天衣無縫，但會有人愿意陪你演的完美無缺。
如果他當(dāng)時去爭，去質(zhì)問，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
楊程易很多年前想過，他能想到的結(jié)果，不是殺死外地，而是散的更快。其實最難受的不是你愛的人有了別人，而是為了在你面前，維護別人。
“不過我都看開了，都不重要了，你的青春我可能再參與不了了，那就努力去參與你的余生吧。”楊程易丟掉了香煙，調(diào)頭離開。
楊程易沒有回家，而是就按照記憶里的路線，想去看看那一個個這座城市他還熟悉的地方。他先到了西子曾帶他去過，后來經(jīng)常一個人去吃的那家面，索性還在，沒有變化。楊程易直接把車停在路邊，叫了二兩牛肉面，好像上一次自己來這里吃面時，還在和西子討論自己的車越野性能到底怎樣。
吃完面，楊程易去了自己曾住過很久，也經(jīng)常停車的那家酒店，酒店名字換了，但是建筑依舊，甚至他隱約看到保安亭的保安，都是那張熟悉的臉，雖然蒼老了很多。
楊程易去了自己住了挺多年的那個小區(qū)，在外賣柜前的凳子上坐下來抽了支煙。
他去了錦里，去了貝森園，去了新城市廣場，去了大悅城，去了無里，去了很多地方。終于楊程易好像感覺到有點困了，才慢悠悠走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中，楊程易打開一罐剛買的啤酒，倚著窗臺，看著并不那么皎潔的月亮。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睏畛桃子挠牡哪畹剑骸拔髯?，我會把你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