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程易起身整理了一下精神，很快的穿衣出門，他才說了，只要西子偶爾想見他了，他就一定會去。
離開車庫，開上那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楊程易竟然覺得恍如隔世，好像上一次再走這條路線，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前。
路過那個一品天下轉角的小區(qū)，他想起西子凌晨三點讓他過來找她的那晚，西子在朋友家吃著火鍋聊著天，喝著酒，而自己半夢半醒，沒吃也沒喝，就尷尬的陪著她們，偶爾逗逗西子朋友的貓。
離開時西子狠狠咬了他脖子一口，好像在怪罪，楊程易為什么那時候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能帶她回家。
楊程易好像笑了笑，隨即笑容又被難言的苦澀替代。那時候他們多幸福，那也是他們幸福最后的尾巴。
熟悉的這片城西，城西熟悉的風景，風景中熟悉的道路，道路旁熟悉的一個個招牌，楊程易開的越來越慢，好像這就是他最后一次來這條路，想好好的再看一看這一路的模樣，讓自己經(jīng)年別后，也能記在心底不忘。
在路過那個橋時，那個三月喜歡停下來啃兩口綠植的橋時，楊程易停住了車，雖然下一口路口，就是他曾經(jīng)魂牽夢繞的那個地方。
楊程易下了車，一如上一次一樣，倚在橋邊，看著那一汪水，點上一根煙。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
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
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楊程易突然覺得他莫名的很怕，害怕走過這個路口，即將見到的西子，又或者是害怕聽到西子見到他后，即將說出的，他已經(jīng)能猜到的話。
一根煙燃盡，楊程易轉身走回車上，拉開車門的瞬間他又深深再看了一眼那座橋，那汪水，好像正看見一個綠頭發(fā)蘑菇頭的女孩子，牽著一條大狗，走在前面，而一個前面總有一撮頭發(fā)倔強的翹起的男孩子，正牽著那個女孩，女孩輕快的說著，男孩微笑的聽著，他們腳步慢慢的向前，他們的影子在路燈下被越拉越長。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當然西子早已經(jīng)不是那個他認識時候的綠色蘑菇頭了。
西子下樓看到楊程易，徑直走了過來，楊程易腦中又開始映射出無數(shù)次他停在這里，西子朝他走來的模樣。他曾看到西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線中時，立刻激動的沖過去，將她抱起來轉兩個圈，說一句幺兒我想死你了；他曾看到西子的身影走出小區(qū)門時，慢慢的迎上去，輕輕抱住她，說一句好想你了；他曾看到西子慢慢走到車門旁時，等在原地，酸澀的說出一句，好久不見，西子。
“好久不見，西子?！?p> 楊程易不知道為什么，他跟別人提起西子時，說出西子兩個字，或者打出西子兩個字，都覺得一切正常，毫無問題。但當他看到西子，對她喊出西子這個稱呼時，都會覺得心如刀絞。
可能是因為他明白，西子，依然是西子，但是西子，不再是他的幺兒了。
西子直接拉開了副駕的門，坐了上去。楊程易跟著上車，遞給西子一只煙，西子接過，在手里轉了兩圈，終于點上。
楊程易沒說話，他知道，西子再抽兩口之后，就會結束沉默了。
“易豬，其實我們從一開始認識，就錯了?！蔽髯幽抗饪聪蜻h方，仿佛又看到了好像已經(jīng)很遠很遠的時候:“我遇到你，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可以陪我無憂無慮玩完余生的伴，而你遇到我，是以為你找到了一個可以陪你細水長流過完一生的人?！?p> “我也曾很認真，很認真的喜歡過你，但是時間越久，我越發(fā)現(xiàn)，你不是那個我想要隨時都在身邊，有他陪著的人?！?p>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那天我說的么，如果你也只是一個玩玩而已的人，我其實會無所謂的，和你過了就過了，但是你不是，所以我曾經(jīng)有些不敢，也有些不忍。”
“但是我們還是在一起了，我們也真的有過，很多的快樂?！蔽髯友凵裰泻孟衤冻鲆唤z追憶，但是這絲追憶很快消散在路燈照不見的地方。
“我希望那個人可以和我有同樣的愛好，一起去看風景，去瘋，去體驗人生，也希望他比我更有生活的經(jīng)驗，能幫我處理好我不知道怎么處理的情況和事情，雖然能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的事情應該很少，還希望他能讓我沒有后顧之憂，不需要再為了一次旅行，一次改裝，或者那些生活必備的消耗，去努力的畫圖，拼命的工作。”
“但是易豬，你做不到。你說你愿意陪我去玩，但是我想要的不是你陪我去玩，而是你比我還要期待那些風景，是真正因為自己喜歡想要去玩，那次我遇到事情，真的是很無助的給你打電話，結果你最后給我的幫助，就是叫我擺爛，雖然實際效果也還行，而經(jīng)濟上，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比我還窮，而且你真的好像完全沒有上進心，你就保持著一種能活下去的心態(tài)，有事來了你就接，沒事來的時候你也不去找，我好像從來沒看到你努力過?！?p> “當我發(fā)現(xiàn)我看不到那個自己期待的未來的時候，卻又看著你那么期盼一個未來的時候，我只能使用一些我能想到的手段，辦法和語言，希望逼你離開。”
西子說到這里，回頭對楊程易笑了笑:“但是我沒想到，我都那樣對你了，你卻還是舍不得走。”
楊程易轉頭看著西子的笑，還是那么人畜無害，治愈人心。雖然變了發(fā)型，變了妝容，但是眉眼依舊，笑起來還是會都變成彎彎的模樣，像水鎮(zhèn)上的小舟，像天上的月亮，像碧野里，朱橋下的那汪小河。
他突然想起深深印在腦海中的那些西子的笑容。
那個冬天陪西子做頭發(fā)，他遞過去飲料時，西子的笑。那個春天他們去逛錦里，他想要給她拍照，做出一個艱難的姿勢時，西子的笑。那個夏天他們坐在室外吃飯，他叫了一聲幺兒，西子回頭的笑。那個秋天，西子分享給他一張照片，照片里的，西子的笑。這個冬天，此刻又出現(xiàn)在面前的，讓他那么懷念的，西子的笑。
“是啊，西子，我是舍不得啊，畢竟活了這么多年，遇到那么多人，你卻是我第一個覺得我愛上了的人，你信么？”楊程易對西子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此刻一定很難看。
西子沒說話。
“但是我知道，我該走了，其實西子，你怎么逼我，我都能自己消化掉的，我曾經(jīng)就想著，我這輩子好像真的沒有過很長時間的堅持去做過一件事，但是我就想堅持的留在你身邊，哪怕是陪不到你，都無所謂?！睏畛桃滓廊恍χ?，但是不知不覺眼睛好像開始有點濕潤起來。
“所以我離不離開，和你逼不逼我，沒什么關系，或許你其實也沒那么厭煩我，只是或許想放我一條生路吧，怕我浪費了時間，但是我不在意的，真的，雖然我們的回憶可能只有三個月吧，但其實好像這三個月就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過像那三個月一樣的簡單和輕松?！睏畛桃着Ρ犃吮犙劬?，干脆把頭側到了一邊，對著車窗，再點上一支煙。
“但是我該走了，沒有其他原因，就是我覺得我該走了。我會去外地，那邊有挺多事可以做的，就是再回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了，可能再見面時你已經(jīng)變了想法，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孩，又或者一直沒有變，還是像一只海鳥一樣，自由自在的快樂著，又繼續(xù)去看過了許多這個世界的風景，也可能，就不會再見面了。”楊程易好像是被煙不小心熏到了眼睛，輕輕的擦了擦眼角。
“但是，我們還是朋友吧，至少，我們還是微信好友吧?！睏畛桃淄蝗晦D過頭，再對西子笑了笑，說：“當我對所有的事情都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就會想到和你真正在一起的那三個月，會想到你一定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著，存在著，一定正過著你想要的生活，我就還愿意忍受一切，還愿意繼續(xù)活著。西子，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只愿歲歲平安，即使生生不見?！睏畛桃渍f完垂下了頭，發(fā)動了汽車，他知道西子一定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
西子這次卻遲遲沒有下車，她忽然轉頭看著楊程易，仿佛是第一次見到楊程易時的那種目光。
“我們，要，再做一次愛嗎？”
楊程易看著西子的臉，聽著她說的話，他好想好想立刻再一次用盡全身力氣的把西子抱在懷里，好想好想再深深的輕輕的狠狠的柔柔的再親吻一下那兩片嘴唇，但是他整個人卻像是被死死禁錮在了座位上，一動不動。
良久，西子終于沒有等到楊程易說話，拉開車門，轉身走進了夜里。
楊程易最后一次目送西子走進小區(qū)，他覺得余生所有的愿景，也隨著那個背影消失在了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