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了,又走了一個啊,我馬上去廈門?!睏畛桃讻]有沉默很久,也好像沒有什么情緒。
“我也馬上過去,我給周林說了,他說他走不開,阿偉現(xiàn)在長期在澳洲,只有我兩了。”馬兒的語氣很復雜,又帶著明顯的氣憤,又帶著深深的悲哀。
“廈門見?!睏畛桃讙斓袅穗娫?。
他好像一點都不奇怪,一點都不震驚,覺得好像自從他們散后,所有人遲早都是要殊途同歸的,只是時間早晚,什么方式。
他給老媽打過去一個電話:“我要用錢?!?p> “沒有,你這兩年進到卡上的,都統(tǒng)籌安排了,在隔壁城市買了別墅給你養(yǎng)老用,還要裝?!崩蠇屢豢诨亟^。
“我老朋友死了,他沒家人?!睏畛桃椎卮?。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要多少?”
“一場火,一個墓,一個碑吧?!睏畛桃谆卮鸬暮芎唵?。
掛掉電話后,手機很快提示到賬。楊程易挺感慨,至少大是大非面前,老媽從來沒給他添堵,雖然那本來就是他去掙的。
馬兒到的比楊程易快,從行李提取處走出來,楊程易就看到了他。兩人都沒帶行李,一身黑衣。
“易哥,來了啊,上次見面還是在BJ了?!瘪R兒強笑著給楊程易打了個招呼。
“是啊,挺久了。”楊程易無不感慨:“上一次見小刀,還是他剛來廈門的時候了?!?p> 馬兒聽到這句話,臉上強撐的笑容也消失了,干脆不再說話,走在楊程易前面出了機場,加了一輛車直接去往醫(yī)院。
“易哥,你說,是不是我們這群人,最后都沒什么好下場???”馬兒在車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像是在問楊程易,又更像是喃喃自語。
楊程易沒有說話,只掰著手指頭開始數(shù)起來:莫晨,任杰,李軒,小刀,四個了。他看著依舊豎著的空空蕩蕩的那根小拇指,又看了看馬兒,不知道這根小拇指掰下時,到底會是自己,還是他。
“易哥,我們算是惡人嗎,是真的都會有惡報嗎?”馬兒又自言自語般問出一句。
楊程易腦中慢慢閃現(xiàn)出那些歲月做過的那一件件事,晃過的那一張張臉,心情也跟著越來越低沉起來:“或許吧,任何事,都要還的?!?p> “好像現(xiàn)在還好好的,就你,我,張勇,阿偉了,嘿,只剩一半了。至于周林,他早就不是我們這群人了。”馬兒笑著說,笑的頭都跟著車子的節(jié)奏開始一晃一晃。
“誰說的,李軒現(xiàn)在好的很,上次還給我秀了下他的燒烤店,照片就是很大一個李字,下面還寫著chinese traditional barbecue,一邊賣燒烤,一邊干他那些喜歡干的事,活的還挺豐富多彩的?!睏畛桃追瘩g了馬兒一句,他太需要有個正面的例子了。
“好像也是,他上次跟我吹牛還說什么組織了一堆難民去墨西哥偷油,說那生意簡直比撿錢還快?!瘪R兒聽楊程易這么說,也好像真的開心了起來。為他們兄弟中現(xiàn)在至少還有一個人活的精彩而由衷的高興。
楊程易干脆就直接把話題轉(zhuǎn)到李軒身上了:“上次還給我發(fā)了張合照,他跟一個看著像是俄羅斯的美女在沙灘上曬太陽,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吧?”
“就是就是,他精彩給我說有空去找他玩,帶我見識一下邁阿密的沙灘和美利堅姑娘的熱情,哈哈哈哈。”馬兒開心的笑著,又突然頓住了,轉(zhuǎn)頭看著楊程易:“你說,他會忘了穎穎嗎?”
“如果他忘了,他就不是李軒了。”楊程易簡單回答。
到了醫(yī)院,楊程易不敢進去,只能讓馬兒進去領人,自己在外面等著殯儀館的車。當馬兒帶著兩個工作人員推著一個很長的黑色走出來時,楊程易立刻把頭偏到一邊,眼淚不自覺的就開始往外淌。
那里面的,就是小刀嗎?那個活蹦亂跳,唱歌很難聽但又喜歡抓著麥克風不放的小刀嗎?
那個在上海嘉定千方百計想忽悠楊程易坐上車,帶楊程易感受一下三百六十度漂移的小刀嗎?
那個明明膽子很小,但是那一晚嗷嗷叫著沖進人群把他搶出來的小刀嗎?
那個分別那天,帶著一臉陽光的笑,告訴他,易哥,等他成為賽車手了,一定要去看他比賽的小刀嗎?
但是小刀啊,你怎么會在一個這么小,這么窄的袋子里面?
馬兒走過來按著楊程易的肩膀,在那個袋子路過楊程易身邊時,楊程易突然發(fā)瘋一般的沖了過去,推開兩個工作人員,狠狠踢了袋子兩腳:“你他媽的在里面做什么,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說罷立刻無力的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好像太需要這樣哭一場了,太需要無所顧忌的崩潰一次了。
周圍人來人往,有人憐憫的搖搖頭,面露不忍;有人玩味的打量著,略帶譏諷;有人若無其事的走過,見怪不怪。
沒有遺像,沒有送別人群,只有臨時在殯儀館買的一幅棺木,和一方小小的盒子。楊程易一直蹲在室外,根本不敢去參加瞻仰遺容這個環(huán)節(jié),一切都是馬兒在一手交接,楊程易十分慶幸還有一個馬兒,如果馬兒沒來,他不知道自己會把小刀的這最后一程送成多么糟糕一副模樣。
馬兒在終于開爐后走了過來,在楊程易旁邊蹲下,點了支煙遞給楊程易,隨后又給自己點上一根,仿佛想找句話給楊程易說,想了半天終于說了一句:“小刀在廈門,那么多朋友,同事,要不要叫叫?”
楊程易慘然一笑:“如果那些人有一點點卵用,會隔了那么久,一直等到我們?”
楊程易說完,不禁開始設想,如果自己某一天突然從這個世界離場,那些看起來和他很好的朋友們,會不會同小刀在廈門認識的這群人一樣?
“真他媽的是一直無情的社會啊,人走茶涼,人走茶涼哦。”馬兒深深吸了一口煙,跟著感慨。突然他又轉(zhuǎn)頭沖楊程易一笑:“易哥,如果我某一天走在你前面了,你也要像對小刀一樣對我啊?!?p> “去你媽的。”楊程易直接給了馬兒一腳,把馬兒踢翻在地,但馬兒干脆就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過來一會,馬兒應該是笑累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楊程易說:“易哥,會好起來的,他們已經(jīng)把所有的災都替我們擋了,以后肯定就好起來了。”
楊程易看著馬兒認真的眼神,突然由衷的一陣感動。
兩人包了一輛車,馬兒捧著盒子坐在后排,楊程易坐在前排,直接去了龍壽山,工作人員看著這兩個一身黑衣捧著盒子進來的人,好像有點吃驚,大概是從來沒見過捧著盒子來買墓地的。
楊程易心神錯亂,根本沒聽講解,說完一句:“就這個?!比缓蟠掖胰ジ读丝?。馬兒跟工作人員商談著時間,流程,風水先生,楊程易付完款就匆匆想走出這間屋子,他路過那個被馬兒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時,突然停步,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好像是那樣就再摸到了一次小刀的臉,但他伸出去的手顫抖的厲害,最后還是沒能觸碰到那個盒子,就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馬兒談完了事,出門看到坐在臺階邊捂著頭的楊程易,開玩笑般說:“易哥,我們也算是,跨過山河大海,穿過人山人海了,那天給你打電話時,聽到你的反應,我還想著不愧是易哥,怎么今天你感覺比我還不能接受?!?p> 楊程易抬起頭,看了看馬兒,問:“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怕的是什么嗎?”
“最怕什么?”馬兒拖住腮認認真真思考了一會,他記得楊程易好像有點怕蛇,好像也挺怕辣,某一次一起吃湘菜,楊程易那個扭曲的面容他都還印象深刻,可能還怕打針,因為馬兒自己覺得打針就是這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應該沒有人不怕。但是這些明顯不是這個時候楊程易這句問題的正確答案。
“這個我真不知道,所以易哥你最怕什么?”馬兒還是沒考慮出個答案。
“怕離別啊?!睏畛桃讻_馬兒笑笑:“所以我養(yǎng)烏龜,都養(yǎng)能把我送走的。生離和死別,太催人心肺,斷人肝腸了?!?p> 馬兒沉默了,沒再說話。
“我就走了,后面的事就交給你了,我確實,待不下去了,但是也算是,親手送走了一個老兄弟了吧?!睏畛桃渍酒鹆松恚f完這句話直接朝山下走去。
馬兒看著楊程易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易哥!”
楊程易回頭不解的看著馬兒。
“如果以后我先走了,你得忍著情緒看著我入土啊,你如果還像這次一樣的話,那我可就沒人管了?!瘪R兒鬼使神差的說,想開個玩笑緩緩楊程易此刻的情緒。
“去你媽的?!睏畛桃琢R了一句直接轉(zhuǎn)身繼續(xù)離開:“長一張嘴不會說話,就去多吃點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