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發(fā)的最后一幅畫差點把我看瞎?!?p> 西子的話可能是在說明她只對畫展有興趣,楊程易又搜索了一番成都正值開放的畫展,看到了有莫奈的作品作品展出,問:“這個莫奈的展你去過沒,有沒有興趣?”
西子沒有再回了。楊程易等了兩支煙的時間,干脆自己預(yù)約了成都美術(shù)館的雙年展,直接驅(qū)車出發(fā)。
他仿佛明白了,西子不感興趣的并不是這個展覽本身,而是不再感興趣他這個人了。
楊程易又懷念起那一段時間,他和西子只要見著了面,好像不管做什么事西子都會開心,再無聊的場合他們都不覺得無聊。
他一度覺得西子想要的只是開心玩耍,和誰一起并不重要;而他想要的只是和西子一起,玩什么其實不重要。
而現(xiàn)在他悲哀的發(fā)現(xiàn),他和西子仿佛就站在鵝城黃四郎的碉樓上,他問西子:“到底是去和別人玩重要,還是他重要?”西子回答:“沒有你對我很重要?!?p> 當然其實對西子來說,有這么一個人存在,大概比這個人徹底消失要好一點。但是西子可能對這個人的要求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再冒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就請他自己在安靜角落蹲好。
楊程易駛進了成都美術(shù)館,地下車庫外圍零散停著幾輛車,他徑直開到美術(shù)館電梯入口處停下,視野中一片車位竟然只有他這一輛。
他想起在這座城市霓虹最欲迷人眼的那些酒吧和餐廳的水泄不通,再看看這個美術(shù)館的門可羅雀,心里升騰起一種難以訴說的諷刺。
楊程易第一次一個人來看這樣的展覽。美術(shù)館外面就是一個很大的湖,透過落地窗都能看到湖面上的波光搖曳,楊程易心情很好,即使是在入口處被沒收掉了打火機。楊程易順著游覽指示盤,一個又一個展館看過去,每一幅畫都讓他駐足,要么對著畫若有所思,停步良久,要么確實對這件作品產(chǎn)生不了共鳴,只有搖搖頭離開。
他甚至看到展館中央有一堆沙。就非常簡單的隨意堆積在那里,每個建筑工地都隨處可見的一堆沙。被圍欄裝在了里面,掛上了一個牌子,取了個名字叫“紅丘”。楊程易看到這堆沙子時確實覺得自己從小學了那么多次繪畫都沒有半分成就是理所應(yīng)當?shù)?,他確實看不懂這樣的藝術(shù)。
他突然十分想念起西子來,如果西子在,或許可以給他講解,和他討論。楊程易用力理了兩下頭發(fā),將這種突然的想念理出了腦海,又開始沉浸式看展。
他以前經(jīng)常和茱茱一起看展,都是茱茱找好場館,訂好票,告訴楊程易時間,楊程易再陪她過去。然后他非常不喜歡和茱茱一起看展,因為他覺得茱茱去看展完全就是為了拍照,而且是要楊程易給她拍照,一個角度要拍十幾張才滿意,楊程易一不耐煩,茱茱就又吵又鬧,楊程易完全沒有時間機會安靜的去看點來到這種地方本應(yīng)該看的。他記得有一次迪奧展的時候,茱茱為了和海盜爺?shù)脑O(shè)計作品合照出一個好看的角度,折騰了楊程易半個小時,楊程易最后直接扭頭就走出了美術(shù)館,關(guān)上手機坐車里聽歌。
他覺得這種打著看展的旗號,實則就是為了給自己拍出幾幅釣魚照的女人,真的很讓人反感。如果那個女人心理預(yù)期的攝影師是他,還挑三揀四的作,那就不是讓人反感,而是讓人厭惡了。
有一個展館主要表現(xiàn)的是四川西部的民俗風情,作品都以雪區(qū)的風景和民俗為主,楊程易到這里突然想起曾經(jīng)和西子約定的川西之旅,他多想就他們兩個人,他開著車,西子帶著筆,走一路,看一路,也留下一路的畫卷。
當然三月必須是需要出現(xiàn)在后備箱的。
楊程易看到讓自己覺得若有所思或者眼前一亮的作品,就立刻端端正正的拍下來,然后轉(zhuǎn)手發(fā)給西子。一個下午大概發(fā)給了西子十幾張,西子一句回應(yīng)也沒有。楊程易發(fā)完最后一張后,打出了一句話:“我把我今天下午的眼睛給你了。”
無所謂吧,你沒有日常和我分享了,我就把我的日常都講給你,即使你不看,但是我講了。
楊程易逛完整個美術(shù)館,對著美術(shù)館正門口的那只用鐵絲繞成的巨大蝴蝶發(fā)了一會呆,轉(zhuǎn)身走出了美術(shù)館,來到湖邊準備抽一支煙。
當他正掏出逃過沒收的第二個打火機時,他看到湖邊有一個好像似曾相識的人影,帶著一個孩子,一臉微笑的牽著孩子的手,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楊程易手一抖,打火機掉入了湖里。
他希望自己看錯人了,畢竟已經(jīng)八九年未曾再見了。不對,五六年前在某條街上好像偶遇過一次,她穿著米色的長裙,牽著一條狗,但可能那一次是他認錯了人。
他希望這一次還是認錯了人。
帶著孩子的女人好像也看到了楊程易,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腳步也停在了原地,良久后,好像突然就忘記了什么似的,笑容又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她更用力的牽起孩子的手,更直接的朝楊程易走過來。
“叫楊叔叔。”女人摸了摸孩子的頭,沖孩子說到。
“楊叔叔好。”孩子很乖巧的抬頭看著楊程易,沖他笑。
楊程易好像沒反應(yīng)過來,嘴里機械的重復(fù)回答著“你好,你好”,又突然間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將屁股兜里的現(xiàn)金全部掏了出來,抽出那一摞疊好的紅色,全部塞到孩子手里,說:“乖,拿去買玩具,買吃的?!?p> 孩子呆了一秒,立刻又將抓著錢的手舉了起來,說:“媽媽說不能要別人的東西?!?p> 這時候女人開口說:“迢迢,拿著吧,沒事的?!?p> 迢迢這才又看了一眼楊程易,將錢收下。
“迢迢去那兒坐一下,媽媽和叔叔說幾句話,好嗎?”女人寵溺的蹲了下來,摸了摸迢迢的頭。迢迢懂事的點了點頭,走到幾步旁的休息椅上坐下,時不時往楊程易和女人這邊偷偷看一眼。
“好久不見,易哥。”女人抬頭看著楊程易,清澈的眼眸中一塵不染。
“好久不見,小汐。”楊程易低下了頭,沒有去看她。
“這些年,你還好嗎?”小汐輕輕說:“自從那一年你換掉手機和微信,我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了?!?p> “還是那樣,半死不活?!睏畛桃兹匀坏椭^。
“突然聯(lián)系不到你之后,我覺得世界好像都塌了,我以為你死了?!毙∠曇粢廊缓茌p,好像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我去問過很多我認識的你的朋友,他們都說他們也聯(lián)系不上你了,只有李軒告訴我,讓我當你已經(jīng)死了。”
小汐笑了笑,繼續(xù)說:“但是我知道你怎么會死呢,我可是看著你一步一步走過去的,你一定還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好好的活著??赡苁侨チ藝?,又可能是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也可能是回到了成都,但是我想到你一定還活著,我就突然釋懷了。”
小汐說著說著,目光漸漸變得悠遠起來:“尤其是當時每一次想起你最后看我的那個眼神,我都知道你不會再想起我了,我不會再成為你的束縛了。后來我都還想過,如果最后那一次,我不用那種方式去阻攔你,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楊程易苦笑,心里想著:“如果不是那樣,可能我或許就真的死了?!?p> “你消失后,我在上海呆了三年,后來我爸爸生病,我才回到成都照顧他,在那里我認識了一個醫(yī)生,他非常非常的喜歡我,即使我告訴他,即使我們將來結(jié)婚生子,可能我也不會愛上你,只會把你當親人?!毙∠^續(xù)說著:“就在那一年我們結(jié)婚了,同一年我就生下了迢迢,他工作很努力,事業(yè)一直一帆風順,很顧家庭,也把我照顧的很好。”
楊程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有回答:“那挺好,恭喜,恭喜?!?p>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現(xiàn)在擁有的這種生活,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想起老公,會心安,想起孩子,會希冀,一切都那么簡簡單單又平平安安,我從沒擔心過他會出意外,也從沒擔心過他會有別人?!毙∠似^,繼續(xù)說:“還得謝謝你噢,你讓我奮不顧身后又親手擊碎了我的所有幻想,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
小汐說完直接轉(zhuǎn)過了身,給迢迢送去一個微笑,又回眸看著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問:“你的老婆,或者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你一定會把對我的虧欠,都償還給她們吧?”
楊程易沉默了。他也曾很認真的對待過茱茱,也依然很認真的等著西子,但是感情里,好像認真的,永遠都是輸家。
“至少現(xiàn)在是確定你還活著的,我挺開心的,加個微信吧,留在通訊錄,但是不用聯(lián)系了?!毙∠季脹]等到楊程易的回復(fù),轉(zhuǎn)身看著楊程易拿出來手機。
楊程易麻木的加上了小汐的微信,依然沒有去看小汐,只是沖迢迢溫柔的笑了笑,立即逃也似的轉(zhuǎn)身離開。
在他終于回到車上,覺得有了一絲安全感之后,剛加上的小汐給他發(fā)來一張照片,是偷拍了他走的時候的樣子?!澳汶x開的樣子和以前一模一樣。”
楊程易沒有回復(fù),腦子一片空白,等他重新聚焦起精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又開了西子樓下。他補了一腳油門,又向前開出了一公里才停了下來,松開安全帶,打開了車窗,才點上一支煙。
下午的消息西子到現(xiàn)在還沒回復(fù),楊程易害怕又看到什么讓大家都不愉快的場景。
晚上十點,西子終于回來消息:“今天你發(fā)的最后一幅畫差點把我看瞎?!?p> 楊程易立刻給西子回了過去:“晚上遛狗不?!?p> 西子又再次消失在了微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