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撩你的話，你叫我看月亮的時候，我就跟你說，別看月亮了，看姐姐的眼睛?！?p> 楊程易和西子感情升溫最快的時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月。
楊程易這些年的交友模式幾乎就是認識一個人之后加了聯(lián)系方式卻基本不說話，就放在那兒，偶爾朋友圈點個贊，放個一兩年，楊程易覺得是老朋友了，才慢慢可能話多起來。至于為什么對剛認識的西子會這樣，能前言不搭后語的聊滿每一天的每個時辰，楊程易歸功于他第一次見到西子就說出的那句：“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p> 自己既然已經(jīng)在心理上把西子當(dāng)作了認識很多年的故人，那自然是放下了自己構(gòu)筑在外的防備和橫亙在內(nèi)的隔閡了。
他不知道西子對他是什么樣，有沒有和他一樣有一種終于找到這個人的同感，不過以他對西子的理解，大概率是沒有的。更多的可能是，西子正好對當(dāng)時的他感興趣。
楊程易作為一個對女孩子情商為負的老青年，那陣子是想天天見著西子的，他發(fā)出邀約的內(nèi)容好像只有一個，那就是告訴西子，今晚月亮不錯，一起看月亮嗎？
楊程易在天邊還有最后一絲暈黃的時候又給西子發(fā)去了同樣的消息，西子可能實在是忍不了這個直男追女孩子的笨拙方式，回到：“好，你過來，我隨時可以下樓。”
楊程易看到這條消息只覺得一天的慵懶一掃而光，迅速回了句：“馬上出發(fā)”，然后立即走進衛(wèi)生間，匆匆忙忙的刮了一遍胡子，又洗了個頭。
刮胡子的時候刮胡刀明顯已經(jīng)電量不足，楊程易罵了一句：“什么破玩意，電量越來越不經(jīng)用了?！彼耆珱]把刮胡刀的充電頻率和使用頻率聯(lián)系到一起。
一路小跑到停車場，楊程易拿紙巾擦掉不知道哪只不懂事的鳥兒不小心拉到正對副駕擋風(fēng)玻璃的一塊黃白之物，拉開車門就匆匆走上去西子家的路。
“偏偏今宵所想講不太易，遲疑的望你想說又復(fù)遲疑?！睏畛桃滓宦泛咧^(qū)，心情良好。
西子已經(jīng)等在了樓下，楊程易松開安全帶打開副駕的門，西子一臉壞笑的坐進車里，看著楊程易，一字一句問：“晚上去哪兒看月亮呢？”
楊程易嗅到了一絲危險，他低了低脖子想看看月亮在哪個方向，又干脆直接下車仰頭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小心翼翼的回到車上：“好像，今晚沒有月亮的樣子?！?p> “那你帶我看什么？”西子往楊程易近前湊了湊。
楊程易大腦高速運轉(zhuǎn)了起來，看什么好呢？看電影？不對，電影院都關(guān)門了；看燈會？沒聽說成都哪兒有燈會，離過年也還有陣子；看書？這個說出來要挨打；看……
“要不我們?nèi)ネ浇帜沁叞?，好像現(xiàn)在河邊修的挺好的，去那散散步，看月……吃點東西?！睏畛桃嘴`光一閃。
西子咬了咬牙齒：“走啊?！?p> 其實楊程易某些時候也很享受西子這樣恨不得馬上把他按在地上一頓打的情緒，當(dāng)然在某些特定的環(huán)境和心境之下，但他對西子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情緒是始終都很享受的，無論何時何地，哪年哪月。
后來楊程易每每在看到西子沒有情緒的眼睛，和沒有語調(diào)的聲音時，都會恍然間想起從前的那一幕幕，他也曾經(jīng)試圖學(xué)著以前的樣子，去逗西子，去惹西子，去故意裝傻，去故意犯賤，但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能讓西子或開心或咬牙的東西，都只會讓現(xiàn)在的西子眼里更沒有情緒，聲音里更沒有起伏。
天上月依舊是水中月，眼前人依舊是心上人。但是楊程易卻發(fā)現(xiàn)，再難將眼前人和心上人的剪影重合在一起了，尤其是在他后來某年的生日那天，吃完飯后西子說出一句，我回家了，晚上八九點就要遛狗時，他恍惚感覺身邊站著一個陌生人。
就在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你的臉，已經(jīng)陌生不會再像從前。
車開到了望平街，楊程易找了個地方違停好車，率先下車走過去拉開了副駕的門。西子對楊程易這種慣犯性違停是很鄙視的，而且他這種慣犯還基本不會收到罰單。
望平街名字的由來，是有祈望平平順順，安安樂樂的意思，它曾經(jīng)是把成都的市井展現(xiàn)得恰到好處的一條街，后來旅游經(jīng)濟大力發(fā)展后，成為了府南河畔的一個網(wǎng)紅打卡地。往北步行就能到成都夜生活的近幾年的后起之秀339，往南步行又能到成都上個十年夜生活的扛鼎之地蘭桂坊，順著蘭桂坊沿河邊往東就是成都夜生活的發(fā)源地九眼橋，而成都最人潮洶涌的春熙路，也在望平街西邊的不遠處。
楊程易和西子那一晚是朝南邊慢慢走著。楊程易是帶著目的的，當(dāng)然不是想拉著西子去喝酒，而是蘭桂坊對面有一條很浪漫的步行街。
“這條街有點東西啊，那邊是蘭桂坊，這邊是民政局，這是方便那些喝醉了山盟海誓的人第二天酒醒之前抓緊扯證嗎？”西子看著民政局的大門，又回頭看了看燈紅酒綠的蘭桂坊，饒有興趣的說。
“那要不，我們?nèi)ズ赛c，驗證一下這個猜想正不正確？”楊程易見縫插針的說到。
西子白了楊程易一眼：“你想的不但有點遠，而且還有點美?！?p> 好像那時候楊程易是想的有點遠了，畢竟他連西子的手都還沒牽到。至于想的美不美，人活著，能帶著份美好的幻想，不終究是一件讓人振作的好事么？
當(dāng)然，充滿幻想時有多振作，幻想幻滅時就會多頹喪。
西子走著走著，突然被河邊櫥窗里的婚紗嚇了一跳：“媽的，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里面站著個人！”說完后繞著櫥窗轉(zhuǎn)了一圈：“這婚紗太難看了，三月都不穿?！?p> 這句奚落的話音還沒結(jié)束，西子哎呀一聲，明顯在被三月都不穿的婚紗搶完視線時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臺階，楊程易眼疾手快的過去拉住了西子的手，幫西子護住了平衡。
他好像就沒有再松開的意思。
西子也好像忘了楊程易正在牽著自己手的這個事實。
兩人又這樣繼續(xù)向前走著。
楊程易低頭看著這雙握在一起的手，暗自竊喜，又心生感慨。他明顯察覺到了從拉住西子手時心里的一陣悸動，到握住西子手時腦子里的一陣目眩神迷。
西子，活了三十年，我終于在這個世界牽到你了，牽到了，就不會把你放開了。
楊程易那一刻的想法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任何人任何事，對方稍微的退縮和猶豫，都會讓楊程易立刻人間清醒，揮一揮衣袖就抽身開來。然而當(dāng)后來西子把他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剁的鮮血淋漓，傷口深可見骨時，那只手明明已如冢中枯骨，卻依然頑強的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企圖抓住他以為是這輩子最后的愛情，舍不得放開。
他忘記了自己聽過的很喜歡的那些詞里早就講過，愛情好像流沙，越想握緊，就會流逝越快；回憶也正是手心的月光，一旦握緊，就變黑暗。
楊程易一直自認為自己早就去過黑暗一趟，也能表現(xiàn)的和旁人無異，但靈魂一直都藏在深淵的地底。認識西子之后他仿佛覺得藏在地底的靈魂想要自己慢慢爬上來了，爬到陽光下，重新回到他的身體里。
送西子的路上楊程易幾乎沒怎么踩油門，原本在夜里十五分鐘的路硬生生開完了半個小時。停了車，兩人都沒說話，良久楊程易才干巴巴說，到了。
西子又咬了咬牙，側(cè)過頭看著楊程易，問：“你就說個到了？”
楊程易認真想了想，換上普通話，看著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p> 還好當(dāng)時光線很暗，否則楊程易一定會看到西子光潔的額頭上已然爆出一根青筋，甚至還在有節(jié)奏的跳動。
西子低頭嘆了口氣，仿佛在心里感嘆沒辦法，誰讓她攤上個這樣的傻逼。隨后突然左手往楊程易后腦一抓，用力把楊程易的頭扳到自己面前，又狠狠的吻了上去。
“好了，滾吧?！蔽髯虞p飄飄說出四個字，瀟灑的拉開車門走進小區(qū)，頭也不回。
楊程易好像沒有一點反應(yīng)，或者說已經(jīng)屬于宕機狀態(tài)。他只覺得自己嘴上傳來西子嘴唇的那種柔軟的觸感的時候，眼前一黑，仿佛時間都靜止了。這是什么樣的一種神奇感覺，自己這個年齡了，怎么還能產(chǎn)生這種感覺，怎么還可能產(chǎn)生這種感覺？
呆若木雞良久，楊程易才仿佛恢復(fù)了行動能力，上下扭動了一下脖子，拿起手機，看到西子已經(jīng)發(fā)來三條消息。
“傻逼?！?p> “到家了沒？”
“消失了？”
楊程易心里一暖，明明知道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卻依然打出一句委屈巴巴的話：“你怎么能這樣撩我……”
西子的回復(fù)很快就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我要撩你的話，你叫我看月亮的時候，我就跟你說，別看月亮了，看姐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