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明白，我知道。神明沒有阻止，我也沒有觸動。大概是因為在神明那里所感所悟，我竟像完成任務(wù)似的告別了這群和我有強烈感情聯(lián)系的人。也許這也是斬斷我唯一牽掛的方法之一，但確實，我感到身上的東西又被剝掉一層，而我像一張無線的風(fēng)箏，一頭扎在“宿命”的泥潭中。

　　人魚族中的情感很是薄弱，倒也好。我成天趴在孤島的海灘上曬太陽，也沒人來管我或是找我。我拍著魚尾，一串水珠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忽然想起出發(fā)前，冥漠同我說的一段話。

　　水族渴望陸地，所以尾化腿而行；走獸渴望天空，所以借力而飛；飛禽渴望上天入地，所以化神為鬼；而神鬼又想永久，所以步入輪回。未出世的生靈，總是被繁雜的欲望所纏繞著，在掙扎和渴望中存貨一輩子。他們總以為觸碰到了道路的盡頭，實際上卻在宿命中掙扎著到了生命的盡頭。

　　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清楚宿命中歸宿的含義，那究竟是指命運的終點還是重要的某個地點、某個人或是某個人生節(jié)點，又或者是這些都是，我們都不得而知。

　　別去問神明，祂大概也是不知道的。若不然，在我那些無端的夢里，不會有祂孤兀站立的身影，風(fēng)雪從祂的身上吹到祂的眼睛里，空曠而荒蕪。

　　我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載體，所以神明只允許我承載祂的一點點。但這一點點東西，就足夠激起我為數(shù)不多的感情。那種偉大的力量，全承載于孤獨之上。

　　我還很年輕，剛剛成年不久。但我已經(jīng)老了，滄桑的如同五哥一樣。而剩下來的時間，孤身一人，但這并不是孤獨。

　　也許這就是黑暗，或是……光明。

　　不能死的人也不會生，沒有因的事也不會有果。黑暗和光明一樣，就像善與惡相同一樣。

　　我追隨著命運的步伐，也許只是被時間裹挾著，一步步走，走過一季季春夏秋冬，直到我已經(jīng)老得游不動了，卻又惦念起陸地上的家人們來。

　　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踏上陸地，回到蒼澤國去。

　　是個很年輕的國君，看到我還很驚訝。人魚族是“不老”的種族，他們的面容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腐敗。我如愿得到了埋回皇陵的承諾，心滿意足的去見了神明。

　　神明仍舊年輕，而冥漠正好踏過一個輪回，成了神明懷中一顆半人高的黑蛋。

　　我忽然明白了。出世而入世，從來都不是一場肉體與精神之間的較量。生靈終生都在尋求存活的意義，于是背負了別人的欲望和牽絆。

　　宿命啊，歸宿啊，不是不能看清，是自愿被牽絆所累，蒙了雙眼，閉塞五識，再不去深究。

　　我將葬在皇陵，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我離不開這座宮殿，它埋葬了我最有意義的一生。

　　據(jù)蒼澤帝國正史所載：

　　自明帝后四十三年，文安皇駕崩，終年七十七。

　　再二十四年，六殿下風(fēng)衍逝。

　　再一百三十一年，二殿下沐澤逝。

　　再后近百年，三公主秋晗四公主秋露逝。

　　再后二十一年，大殿下依離間逝。

　　后一二百年，七公主云嵐與八殿下清冥尸身回國。

　　再后三四百年，先皇明帝回神山，十五年后崩。

　　皆葬于皇陵，自此此一脈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