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來,我去過很多地方,到過無數(shù)車站,唯有故鄉(xiāng)的站臺催人淚下。
故鄉(xiāng)的車站和別的車站是不同的,它就像一座隔離親人的大橋,橋的一頭是我,橋的另一頭是思念。
小時候,我總是埋怨父親。我非常不理解,為什么一年之景那么長,而他總是只有在春節(jié)短短數(shù)日才肯留下來陪陪我。然而,爆竹聲止,又挎上大包小包無情離去,留給我的只有一個個高大、落寞的背影,直至模糊到消失,再找不見。他甚至從不回頭看我,哪怕我又哭又鬧,滿地打滾。
那樣的痛苦如同電影上映一般,每年如約而至。于是,漸漸的,我學會了安靜、沉默,假裝毫不在乎,只有我知道,我心里有怨恨。就像我的整個學業(yè)生涯里因為他缺席的每一個家長會被貼上的“留守兒童”的標簽,難以釋懷。
待我高中畢業(yè)以后,父親愈發(fā)老了,他總算停止了遠出謀事的行徑,但我并未因此感到高興,我甚至仿佛開啟了對他的報復,選擇了離家極遠的大學,即使畢業(yè)以后從業(yè),工作的地方也離家遠遠的。
看慣了他離去的背影,如今也讓他體會體會看我離別的感受,也許,如今的他也能懂我那時看他的感受吧。
可是不知為何,他的每一幀背影都像電影似的清晰可見,讓人淚目。
唉,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或許他對我的虧欠從今便煙消云散了,然而,我對他的虧欠又何止剛剛開始?
難怪張愛玲說:愛是常覺虧欠。
大學畢業(yè)以后,第一年去杭州工作,父親擔心極了,上車時硬塞給我一團泥巴,他說,如果水土不服,用來兌水喝,可解思鄉(xiāng)之苦。
那團泥土,如今也散了,放在手心,足足有半抔,我用五年級時他送給我的小錢包裝的滿滿當當,時刻帶在身邊,無論天南海北。那是他大年三十那天送給我的新年禮物,那時足以塞下厚厚一沓零錢,如今也褪了色。
以后我每次遠行,他總要叮三囑四,“到了地方別忘給家里報個平安”,“不管錢多錢少,要吃飽穿暖”,“在外不要生事,凡事以和為貴”,“你生性孤僻,要多交朋友,有事給我打電話”……諸如此類。
我時常在心里暗笑他的迂,多大年紀的人了,難不成還沒法照料自己?
如今的我,又踏上了離家的旅程。離別之際,無意間瞧見了父親的一頭花白,鼻頭又忍不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父親的背愈發(fā)彎曲,許是我長高了,總覺他的背影瘦弱、矮小,我再也不用目送他遠去的背影。
走進火車站那一刻,我像他一樣沒有回頭,我也終于懂了父親不肯回頭的理由。我的眼前是一場下的無休止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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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晨檐
我希望而立之年,父親不用再看我離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