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話︱女人的修羅場
江戶城。西丸。少主御殿。
阿江與沉著臉在外殿來回踱步,華麗的打掛在塌塌米上拖曳著發(fā)出細(xì)微聲響。
櫻子和阿福同時跪坐在地,神色冷靜地觀望著她的舉動。
“你們到底是怎么隨侍在少主身邊的?居然連少主溜出江戶這等大事也不來向我稟報?”
她走了幾個回合,終在櫻子面前停下腳步,冰冷目光鎖定在了那張清秀脫俗的臉龐上。
“尤其是你!身為少主的貼身女中,你不但沒能阻止少主偷溜出城外,更沒有及時向我和將軍大人匯報!阿福到底是怎么教導(dǎo)你們的?”
櫻子沒有半點試圖辯解的打算,她只是安靜地跪坐在塌塌米上,垂頭避開了阿江與的視線。
作為德川家少主,竹千代確實并不被法度允許私自出城,光是他的安危就是涉及到德川家后嗣的重大議題,面對阿江與的責(zé)難,她實在難以辯解。
于是櫻子索性不發(fā)一言,將責(zé)任默認(rèn)到了自己身上,這也是她當(dāng)前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對伙伴的付出了。
但她越是沉默,就越是激起了阿江與的憤怒。
江戶與大阪之間的緊張敵對情緒,甚至已經(jīng)蔓延到了本丸的內(nèi)庭。
身為淀夫人妹妹的阿江與,近來不僅要為國松丸的未來謀劃,同時還要為淀夫人的安危操心。
心里一直積聚的壓力,剛好讓逮到機會的她,在櫻子身上發(fā)泄了出來。
“為什么不回答?怎么竹千代身邊的女中都這么硬氣了嗎?還是你覺得受阿福管轄,就可以不將我這個御臺所放在眼里了?”
“御臺大人,小女不敢……”
櫻子總算輕輕開口應(yīng)了一句,但阿江與沒待她將話說完,就掄起檜扇狠狠打在了她的嘴角上。
身為“戰(zhàn)國三公主”出身的阿江與,腕力自是非尋常女子所能比擬。
她的檜扇不間斷地打在櫻子的嘴角和臉頰上,很快櫻子那張秀美的臉頰就充滿了道道瘀痕。
阿福一直神色平靜地跪坐一旁,看著阿江與渲泄般地體罰了櫻子好一陣子,才悠然開了口。
“御臺大人,還請你守住體統(tǒng)啊,何必和區(qū)區(qū)一個女中較真呢?”
“什么?守住體統(tǒng)?阿福,你越來越放肆了,身為乳母卻沒看好竹千代,還敢口出妄言?”
阿江與霍然停下對櫻子的體罰,將矛頭轉(zhuǎn)向阿福,握緊檜扇一步步走到了阿福面前。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由大御所大人指定到江戶撫養(yǎng)照料竹千代的,我就不敢對你怎么樣?”
“御臺大人言重了,阿福只不過是個乳母,承蒙大御所大人抬愛才得以入了江戶城西丸。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p>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點。嘴里說著謙遜的話,但所作所為從來都是西丸女主人的作派!”
阿江與將檜扇在手中重重一拍,隨即將扇子近距離指向阿福,幾乎都要碰觸到阿福的鼻梁了。
“乳母的職責(zé)是要照料少主的一切,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對少主的安全負(fù)責(zé)。但現(xiàn)在竹千代溜出了江戶,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你說,你打算怎么為這件事負(fù)責(zé)?”
阿江與俯下身子,近距離凝望著阿福的雙瞳,兩個女人各懷心思地相互對峙著。
“阿福,就算我再怎么有心袒護(hù)你,竹千代偷溜出江戶這件事,也必須要向?qū)④姶笕朔A明了。身為少主如此任性妄為,這恐怕就不是單獨處罰一個乳母就能解決的事情?!?p> 阿江與邊說,邊仔細(xì)端詳著阿福。
她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變化里,尋覓到她期待已久的慌亂、不安與失措,但很快她就失望了。
阿福平靜如水的臉龐里,依然沒有流露任何明顯的表情。
面對阿江與的威脅與挑釁,她的淡定與從容,讓阿江與更產(chǎn)生了一種被她給無視了的惱怒。
“你是怎么回事?”
“沒怎么回事呀,我只是在認(rèn)真聽御臺大人講話而已,畢竟你才是這座江戶城的女主人?!?p> “你這表現(xiàn)很不尋常……難道你知道竹千代去了哪里?!”
“不好意思,駿府城的茶阿局大人剛差人送了書信過來,我也是剛剛才讀完。本來想稟報御臺大人的,但你一踏進(jìn)外殿就大發(fā)雷霆,我就在想還是讓你先將情緒發(fā)泄出來比較好。”
“茶阿局大人的……書信?!”
“是?!卑⒏|c了點頭,從腰帶里抽出了一封信,雙手朝著阿江與呈交了過去,“這是茶阿局大人親筆寫下的信?!?p> “信里說,少主目前正置身駿府城,和大御所大人相談甚歡。再加上大御所大人很久沒看到孫兒了,于是就留少主在那邊多住了幾天?!?p> 耳畔回響著阿福平淡如水的話語,眼簾里映入茶阿局工整的字跡,阿江與的手在微微顫抖。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阿福,你是故意要讓我生氣出丑才會開心,是不是?”
“御臺大人何出此言?如你所說,我只不過是個乳母。天下武家女子之首的御臺大人發(fā)話,我怎么敢隨意打斷?”
“你!”
“就像茶阿局大人在信里所說的,少主目前在駿府城和大御所大人爺孫倆處得很好。照這個情勢看來,恐怕要處罰少主擅自出城也不太現(xiàn)實了?!?p> “……”
阿江與努力緩和著呼吸,將茶阿局寫的整封信讀完。
信里確實就像阿福說的一樣,茶阿局還特意寫下了希望江戶方面不要在竹千代返城時多加為難這類的囑咐。
她做夢也沒想到,長子偷溜出江戶,目的居然是取道前往駿府城。
更大為出乎她意料的是,家康居然還和竹千代很處得來!就連所謂的法度、規(guī)矩這些也都可以統(tǒng)統(tǒng)不計了!居然還特地讓茶阿局寫信派了使者送到江戶來!
這是阿江與第一次感覺到長子的可怕。
那個過去敏感、木訥、體弱多病、寡言少語的長子,似乎隨著墜馬昏迷事件而死去了一般。
自打蘇醒過來以后,竹千代就像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展露出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風(fēng)貌。
“那么,現(xiàn)在御臺大人火也發(fā)了、人也打了,想必氣也出完了,請恕我失陪了。畢竟西丸這邊還有一些事情等著我去處理?!?p> 阿福伏身行了一禮,優(yōu)雅地直起身子,竟是看也不看阿江與一眼,款款就向走廊走了過去。
阿江與憤怒地轉(zhuǎn)過身子,直挺挺地瞪著她的背影。
如果目光能殺人,此刻阿??峙乱言谒鹨暻覒嵖囊暰€下被殺死幾百次了。
然而現(xiàn)在,她只能看著阿福的身影離得越來越遠(yuǎn),卻不得不默默地咽下了這口氣。
這個時期,當(dāng)男人們在戰(zhàn)事上謀劃天下將全部歸屬于哪一方時,女人們在內(nèi)庭也是暗潮洶涌。
阿江與和阿福的江戶內(nèi)庭暗戰(zhàn),橫穿了竹千代的少年時代,并對他的人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江戶初期的歷史,既是男人們的征戰(zhàn)史,同時也是一副女人在修羅場惡斗的浮世繪。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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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騰飛大人
【《我在德川幕府當(dāng)少主》小課堂】 在本書的大阪篇幅里,治長有著非常多的戲份,今天我們就來談?wù)勊? 治長(1569年-1615年6月4日)是安土桃山時代到江戶時代豐臣氏的家臣。 父親是大野佐渡守,兄弟有大野治房、大野治胤(道犬)等,官位至從五位下修理亮。 他的母親是相當(dāng)受淀夫人信賴與器重的女官大藏局。 治長相傳容貌俊俏,為淀夫人心腹之家臣。 治長曾被秀吉立為約3千石的馬回眾。 天正17年(1589年),治長成為和泉國佐野和丹后國大野合并1萬石的大名。 在秀吉死后,治長以側(cè)近的身份仕于豐臣秀賴。 慶長4年(1599年),發(fā)生德川家康暗殺事件,治長被當(dāng)作首謀者之一而被問罪,被流放到下野國。 翌年(1600年),在關(guān)原之戰(zhàn)中,治長因為加入東軍并立下武功,被家康赦免。 戰(zhàn)后,治長被家康命令向豐臣家送出自己“對豐臣家沒有敵意”的書簡,此后留在了大坂。 在豐臣家的家老片桐且元被流放后,治長于是成為豐臣家中的主導(dǎo)。 此后,豐臣家內(nèi)部以主戰(zhàn)派為主流,并從各地召來浪人,大坂冬之陣亦隨之開始。 慶長20年(1615年),在大坂夏之陣中,治長與秀賴一同在大坂城的山里曲輪自殺,被贊賞“大野修理負(fù)起責(zé)任并在最后切腹。自身的覺悟無可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