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禮議

　　六月初六，是朝會(huì)的日子。

　　也是李守中正式接任禮部尚書的日子。

　　太極殿中，諸公列班。

　　大魏的朝會(huì)，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員是必須參加。

　　其余在職官員若有事奏，也可以參加。

　　所以人數(shù)不是固定，而是由禮部負(fù)責(zé)提前做好登記。

　　此時(shí)殿中正有宮人持詔宣讀：

　　“予聞李公守中，詩禮傳家，恪盡職守，為人端方，克己復(fù)禮……”

　　大段的夸贊之后，才是真正有用的。

　　“今擢其入禮部，領(lǐng)尚書銜?！?p>　　李守中聽完拜倒，口中道：

　　“臣李守中，感佩圣上隆恩，自當(dāng)竭心盡力，為國盡忠！”

　　“但……”

　　他剛謝了恩，還沒說完話。

　　就有人出列打斷。

　　是蘭臺(tái)寺的一位御史持本上奏。

　　“啟稟圣上，臣彈劾原南京吏部尚書李守中，不合禮法，難堪禮部尚書之大任?！?p>　　李守中和馮一博商議的第一步，就是請罪。

　　沒想到。

　　還沒等他開始，就有人率先發(fā)難。

　　這個(gè)御史，李守中不知道是誰的人。

　　但滿朝文武不少人都知道。

　　他是戶部尚書趙舜君的門下。

　　李守中調(diào)任禮部尚書，擋了他的入閣之路。

　　看來這是要給李守中來個(gè)下馬威了。

　　景順帝面無表情，可心中升起不滿。

　　御史風(fēng)聞奏事，自然不能治罪。

　　但他不早不晚，非等宣布完李守中就任的時(shí)候。

　　這是想讓他這個(gè)皇帝難堪嗎？

　　最過分的是，他剛讓李守中就任禮部尚書。

　　你就彈劾他不守禮法。

　　這就等于是在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識(shí)人不明！

　　好在御史也明白現(xiàn)在的狀況，高呼道：

　　“臣風(fēng)聞，李守中明知圣上賜婚馮淵，還以其恩師名義，在江南為馮淵定了婚約，此舉欲陷圣上于不義，其心可誅也！”

　　這次也是不成功便成仁。

　　他此刻也不管別人的眼神，再次將手里奏本高舉。

　　還好，他沒傻到把火引到景順帝身上。

　　景順帝聞言不置可否。

　　聽聞此奏也算是為了維護(hù)他，稍稍壓下一點(diǎn)怒意。

　　李守中聞言順勢一拜，也將手中奏疏舉過頭頂。

　　“啟稟圣上，臣正準(zhǔn)備因此事請罪，請圣上明察。”

　　兩份奏疏一起被送到景順帝的面前。

　　沒等他看，又有一人持本上奏。

　　“啟奏陛下，臣彈劾翰林院編修馮淵欺君之罪！”

　　彈劾馮淵的人是位科道言官。

　　倒是沒幾個(gè)人知道他是誰的人。

　　這人的官職也不大，平日連朝都不用上。

　　三份奏疏送到御案之上，景順帝依次看了。

　　好家伙！

　　三人說的明明是一件事，卻各執(zhí)一詞。

　　第一份大意是說：

　　李守中明知皇帝賜婚，還給馮淵定親，是把皇帝陷入不義。

　　這個(gè)御史確實(shí)是風(fēng)聞奏事，竟沒搞清先后順序。

　　第二份是李守中的。

　　他表示不知皇帝賜婚。

　　但草率為馮淵訂婚，無意間讓皇帝為難了。

　　因此請罪。

　　第三份則說：

　　李守中為馮淵訂婚早于皇帝賜婚，所以馮淵是在欺瞞皇帝。

　　這人倒是做了充足調(diào)查，竟連時(shí)間都知之甚詳。

　　景順帝其實(shí)心中有些不滿，但依舊不露聲色。

　　本來今天是件高興的事，結(jié)果這些臣子又搞黨同伐異這一套。

　　“馮淵可在？”

　　他的聲音不大，但有宮人立刻重復(fù)了一遍。

　　“臣在！”

　　馮淵今日難得上朝，本是為了請罪。

　　此時(shí)聽到叫他，立刻出列。

　　景順帝面無表情道：“此事因你而起，可有什么要說？”

　　“啟奏圣上，臣恩師李公憐臣怙恃雙失孤苦無依，在金陵為臣操持婚姻！”

　　馮淵聞言回應(yīng)，口中道：

　　“此與圣上憐臣之心一般無二，臣都銘感五內(nèi)！”

　　稍微拍了一下馬屁，才道：

　　“其實(shí)此事看下婚書的日期，一眼可知其中誤會(huì)，并非恩師有意違旨抗禮！”

　　說到這里，他又躬身施禮：

　　“但既然此事由臣而起，還請圣上責(zé)罰于臣！”

　　這就是他和李守中商量的第一步。

　　以退為進(jìn)。

　　兩人爭著請罪，把事情歸在自身。

　　避免將火引到景順帝身上。

　　景順帝只要明白，哪怕稍有不滿，也不會(huì)處罰太重。

　　何況馮淵話里話外都是感恩。

　　若是朝臣們到此為止，景順帝可能順?biāo)浦邸?p>　　來個(gè)罰酒三杯什么的。

　　但李守中即將上任禮部尚書，自然有不少人不滿。

　　“啟奏圣上，此事不管是不是誤會(huì)，都不是簡單處置可以解決的。”

　　之前彈劾李守中的御史立刻上前，道：

　　“其涉及‘禮法’，還需以“禮”相議！”

　　你不是禮部尚書嗎？

　　那我就和你說禮。

　　說著，他斜睨李守中和馮淵，道：

　　“正所謂：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p>　　不得不說，這位御史有兩下子。

　　幾句話就將事件升級了。

　　本來只是小懲大誡，退掉一門的事。

　　現(xiàn)在成了“禮法”的事。

　　“啟奏圣上，正是如此，此事如何處置，都于禮不合！”

　　訂了兩份親，確實(shí)不合。

　　那科道言官上前，道：

　　“正所謂：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p>　　這就是讀書人。

　　別的不行，扣帽子都有兩手。

　　這是告訴景順帝：

　　你要是放任臣子無禮，就沒人服你了。

　　“因此不論對錯(cuò)，只論‘禮’字，這事決不能輕易放過！”

　　科道言官剛說完，就又有人出列接口：

　　“此為正理！儒以《詩》、《禮》發(fā)冢，若禮都棄之不用，也不必讀書了！”

　　這位更狠。

　　直接表示，不遵從“禮法”，是斷絕儒家的根。

　　這就看出李守中在朝中還沒有黨羽。

　　因?yàn)閹熗蕉爽F(xiàn)在被圍攻了。

　　這時(shí)又有人當(dāng)先附和：

　　“正是！讀書先明禮，《論語》有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

　　這就是接著上面那人說的。

　　意思大差不差，相互補(bǔ)充。

　　“若無禮法約束，如何能成人也？”

　　隨后最開始那御史又接龍道：

　　“《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禮，不可無也?！?p>　　“……”

　　一時(shí)間，彈劾之人足有五、六位。

　　但沒有一個(gè)大佬出頭。

　　都是一些七品上下的雜官。

　　他們輪番上陣，一個(gè)個(gè)引經(jīng)據(jù)典。

　　倒也都算持禮而辨。

　　但說來說去，就一個(gè)中心思想：

　　李守中失禮了，不配為禮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