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歷927年。
草原上，一隊駕馬的車行匆匆朝著云城的方向駛來。
正值秋季，青草大都已經(jīng)泛黃，鐵蹄踏在地上的聲音咚咚作響。
領(lǐng)頭的是一隊的護衛(wèi)，身上穿著牛皮鐵甲，帶著棕色黃帽，腰間掛著柄大刀，雄赳赳氣昂昂，真是滿臉的豪情壯志。
后面有三匹壯馬拉著的車廂，裝飾樸素，里面正坐著二人，一位看起來不過三十，一位看起來已然中年白發(fā)。
這二位便是這隊車行的頭頭了。
青年扎著長發(fā)，身上沒有多少裝飾品，有也大都是野獸身上的骨頭精磨而成。
他眼睛隱隱發(fā)紅，平下氣來坐著。
“胡答修。我們要去哪里？”
“云城。到了那里，找一座大山，做匪?！?p> 胡答修著一身白褂，頭上穿插著縷縷白絲。
“他奶奶的，這是個什么世道，好好的......我們竟要流落到去做馬匪！”那青年忍不住啐了一口。
“胡......唉算了，得虧是你，一大把年紀(jì)了，來干嘛呢？現(xiàn)在好了吧，一起和我去做馬匪了吧？”
看著青年的樣子，胡答修只是搖頭，“馬勾成，你倒是越來越像你父親了......他當(dāng)年，也像你這樣，沖動嘴滑。”
說到這，馬勾成瞪著眼睛瞬間炸起毛來。
“【嗶嗶嗶——】這就真不是人！東城那幫孫子，干啥不會，就會他娘的背后捅刀子！哪天，抄家伙把他們送去見俺老子！......”
許久，罵完了的馬勾成才休停下來，“喂，還有多久才到云城？”
“這個——大概還要一個多時辰，這些家伙們也要休息，累壞了，就怕跑不動了......”沉厚的聲音從車子的門簾外傳來。
這家伙險些也死了，還好命大給留了下來?，F(xiàn)在充當(dāng)馬夫，來保護馬少爺和胡老爺。
“先休息，到時候有的你忙的?！焙鹦奁擦艘谎郏阋猩砜恐嚤谛摒B(yǎng)歇息。
“要當(dāng)馬匪，也沒想的容易，到了地方，會有人接應(yīng)的，那里也有其他匪眾，好好想想怎么對付，或者收攏，在這件事上，老夫是不會幫你的?！?p> 看著喃喃的胡答修，馬勾成氣不打一處來，可又沒處撒氣。
只是閉上眼睛，馬勾成開始回憶過去。
時間悄悄流逝，車廂的簾子被扒開，光亮照到馬勾成的臉上，只見胡答修早已經(jīng)修整好，下了車在外面看著自己。
馬勾成見此便匆匆起身下車，四處張望，“胡答修，這是到了那里？”
沒去在意馬勾成的直呼，胡答修對此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這里是云城附近的迅臺山，東面，地勢易守難攻，先前已經(jīng)派人來扎根了，現(xiàn)在就是修寨駐扎?！?p> “霍，眼光不錯，不愧是東洲京城的大學(xué)士，不過......”馬勾成徑直地走向前方，跟前來接應(yīng)的人打招呼。
他安排好人員部署，才回頭看向站在馬兒旁邊為馬兒梳理毛發(fā)的胡答修說道：
“嗯，來做我的不才軍師罷，倒不會虧了你的?！?p> 胡答修哼哼兩聲，嘴上說：“你這小子脾氣也是和你老子很像......”，卻又笑道：“也罷也罷，誰叫我欠你們馬家的。就教你這小子，比教你老子難千倍?！?p> “那以后，你就是馬臺山的第一軍師，給你賜個號，就叫白海。我呢就叫云山金鉤王！咱倆好生修習(xí)，然后回去抄家伙把那東城那幫孫子給【嗶——】了，到時候，少不了你的......”
看著大笑的馬勾成，胡答修也抬頭望向天際，暗暗感嘆世道無常，先前是馬毅那家伙舍命救他，這下倒是換過來，可由他來還這家伙的命來了......
炎歷931年，七月，云城，常明府。
溫雨偏偏，豪盛的院庭里一眾人在長廊里竄動，身穿青綠大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看雨，神色里不免透出那緊張焦慮來。
“謙升兄，嫂子怎么樣了？”
長廊里忽的走出一道身影，這是常明府的二少爺常明盧浦，穿著棕黃寬袍，疾步走到常明謙升身旁。
“盧浦。環(huán)玉剛才出來，說是......說是娃子倒過來了，接不好會有危險，現(xiàn)在全都看那婆婆和青娘的了。我在這，也幫不上忙......”常明謙升無奈搖頭，時不時踱步觀望，盼著母子倆不要出事。
“害，嫂子福大命大，這次保不準(zhǔn)是個大胖小子呢，這么頑皮，整的我們老大不小的，慌得很呢?！背Ｃ鞅R浦笑笑，舒緩氣氛的煩躁與壓抑，拍拍兄長的肩膀：
“這雨也不大，可還有個大太陽掛著？這指定是個小兔崽子。我聽說，陳府陳戶中那清生也是這段時間要有，你說，這不得......”
“玄學(xué)。誒！”常明謙升打斷盧浦的爛話，扭頭看向緩緩打開的閨門，“莫說了，我先去看看。”
“嘿！”，常明盧浦看著匆匆過去的常明謙升，甩出手中的扇子輕輕搖動，訕笑道：
“這不就露現(xiàn)了嗎？急的。自那楊云丫頭嫁了出去，我這老大哥倒是......哈哈哈。”
閨門中開，環(huán)玉撞見了急匆匆的常明謙升，不易察覺地偷笑了一下，隨即擺正姿態(tài)，空出位置讓老爺進(jìn)去。
“謙升老爺，孩子沒事。夫人在里面呢，我先去拿布接水......”
“嗯。”輕輕應(yīng)了一聲，常明謙升忽然低頭看看自己的姿態(tài)，忽的想要規(guī)整一番，整到一半又感覺有些好笑，隨即大踏步地進(jìn)入閨閣中，正巧尋見剛剛出來的接生婆來。
“金婆，青娘她......”
“沒事，在里面躺著呢，進(jìn)去就能看見?！?p> “是個胖小子，大約有七斤重，出來時倒是竟不怎得哭的。后來還是給看過，就沒事。是和一般娃子不大一樣，出來偏是腳朝外的。還好奇奇怪怪的我老婆子見得多了?！?p> 金婆一股腦地說完，看了常明謙升一眼，偏手擦汗，向簾門處扭了下頭，示意可以進(jìn)去了。
一時常明謙升有些愣住，然后又立刻回過神來，苦笑一下，便道謝一聲準(zhǔn)備進(jìn)去。
哪有孩子在肚子里一呆就是十三個月的??？也到現(xiàn)在可才讓他吐出氣來。
偏手掠開簾子，看見平躺在床上的劉青娘，眼眶一下子濕了不少。
這是他納的唯一的妾。
“夫君。孩子，是個胖小子呢?！眲⑶嗄锟匆姵Ｃ髦t升微微笑道，“他出來也不哭，可是把我嚇壞了。”
常明謙升走過去坐在床邊，看著一旁搖籃里的面容皺不拉幾的頑皮小子，粗糙的大手輕輕放在劉青娘的秀手上，反手握住:
“青娘，這些日子，苦了你了。這頑皮娃子，就叫常明青吧，待他成年后，再給他一個字，到時候，你來取可好？”
看著一旁的常明謙升，劉青娘的臉又紅潤了起來，輕輕一笑，“好?！?p> 待環(huán)丫鬟將常明謙升趕出閨閣后，環(huán)玉幫著劉青娘擦拭身子。
劉青娘看著常明謙升剛剛出去的位置，輕輕說道：“謙升真是溫柔呢......”
同一日傍晚，陳家也傳出了消息，說是陳戶中的正妻黃瑜香給陳家生了個白凈小子，取名“陳游梓”
次日，陳斌府。
陳高閭坐在常明闌天身前，慢悠悠地往棋盤中落下顆白子。
“你說這算不算是天命有為？”陳高閭笑著，招著身前灰衣素樸的常明闌天引天上一指：
“似乎，你家常明英也是今天成的年......叫什么？我聽說你們家總是有個老傳統(tǒng)來著......”
常明闌天笑罵了一聲，隨后也往盤中落了顆黑子，正擊白子，處于陷陣之地。
“你家英眉也有了十七八九了罷，怎么，嫁不出去了？貪上了我們這家凈菜？”
陳高閭也不惱，笑著看著常明闌天。
“你家常明盧浦可是好番來到此地，說是來看看戶中，我倒是沒見他和戶中有多少話，就騙著去見我們家英眉，贈這贈那的，很是奇特啊？”
見陳高閭沒下棋，常明闌天也就順勢看著陳高閭，“聽康留那小子，今年收了個妻？”
陳高閭愣了一下，隨即笑罵道，“還罵我老不修，你到底有何居心？”
“便交親吧，我看那常明英小子早就看慣了，換個清秀的，倒好讓常明府熱鬧點，平日里來的都是些商人官人，也不熱鬧?！?p> “招我家孫女過去，就熱鬧了嗎？”
“哈哈，要是一堆胖小娃子，那可不熱鬧嘛？”
陳高閭笑著搖頭，又看向盤里的棋陣，“你這是把棋下贏了，把人要走了，我能占得什么好處？”
“那云城西盤的交易收成，給你七成如何？有好處分你一杯羹?！?p> “那丫頭不會受委屈？”
常明闌天笑道：“我也很是喜歡英眉那丫頭，她要是委屈了，不等你要賬來，我先去把盧浦那小子揍一頓，拎著英兒向你寶貝孫女道歉?！?p> “那我便放心了......”
無關(guān)它事，看的是態(tài)度，如此倒好，便也不是賣女兒，圖個安心......
“九月怎么樣？我想讓他們熟悉熟悉，免得鬧了亂子。”
“能有什么亂子？多安排幾次，讓他們獨處好了，我可說好了嗷，常明英那小子不可以亂來，到時候我可不管他是誰，照樣一棒子，哼哼。”
偷偷趁常明闌天不注意，陳高閭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掃而空，又道：“這盤平局，再來?！?p> 八月底。
常明英鴻看著鏡子前的自己，反復(fù)端詳。
自成年后，常明英又被授了一個字“鴻”，自后他就叫常明英鴻了，這是常明家自有的習(xí)俗。
今天他被父親常明盧浦帶去陳家，在一個月前就被告知下了婚書。
那時只是知道對象是陳家那叫陳英眉的女孩，后來幾次被帶去相見，現(xiàn)在大抵是朋友的關(guān)系，又打算再撮合撮合，就起了兩人外出游玩的心思。
“英鴻少爺?！币簧砬嘁?，是常明英鴻的貼身丫鬟“鈺”，“老爺在外面已經(jīng)備好車了，說是讓少爺快些?！?p> “嗯，來了?！背Ｃ饔Ⅷ櫥仡^起身，讓門口的鈺兒再打理打理，一邊還說著：
“鈺兒。我估計，要晚些回來。嗯，我看起來怎么樣?”
常明英鴻轉(zhuǎn)了幾下，確認(rèn)好什么后，對鈺兒擺擺手道別。
鈺丫鬟看著常明英鴻走出院里的門，上了門口的車駕子，這才進(jìn)到屋內(nèi)，做什么事情去。
車架由兩匹駿馬牽著，渾身青光色，著色樸素干凈，沒有太多裝飾，但又凸顯清雅高貴的氣質(zhì)。
車駕便是一般大戶人家才會有的行路工具，跟馬車沒有太大的差別，就是改個樣式，換個名稱以作區(qū)別罷了。
車駕緩緩來到一座宅府門前，被侍衛(wèi)護著下了車，讓他們在車旁守著，獨自進(jìn)入陳府大宅。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幾圈，才來到主府“陳斌府”，進(jìn)去后第一眼便看見了同陳戶中喝茶的父親常明盧浦。
“父親。岳父。”常明英鴻往朝上拜了拜，又看見一旁坐著的陳英眉。
可能是剛剛的一聲“岳父”，惹得她有許羞惱，只是看了眼就擺過頭去。
陳英眉留著長發(fā)，眉宇間帶些英氣，穿著樸素的淡藍(lán)色衣裙，面容清秀，手上足踝帶著銀鏈子，端坐在一旁。
“英鴻啊，來，坐?！笔紫乳_口的卻是陳戶中，示意朝英眉對面的地方落座。
“謝岳父?！?p> 常明英鴻坐到那位置上，對眼便是那英眉，如何都有些不妥的地方似的扭扭身子調(diào)整坐姿。
“時辰快要到了，英鴻，你，急不急啊？”
忽的，不符合示意的聲音回蕩在大堂中。
?。砍Ｃ饔Ⅷ櫶ь^看向父親，這般話可是讓他更加窘迫。
“這，孩兒.......”
“你就別難為他了，就連英眉都羞了，到時候婚上英鴻不給你敬酒，有的你苦的。”
“他敢？！”常明盧浦笑罵道，“好啦，我們老家伙就別操心了，當(dāng)年我么可也是這么過來的，還沒這小子舒坦，哪有這般樣子來整的呀?！?p> “還不是你小子天天在叔父面前交喚，成何體統(tǒng)。”陳戶中看向英眉，“眉兒，你相這郎兒咋樣，如何？”
陳英眉瞪了抬起頭的英鴻一眼，卻在兩位長者面前很是羞澀，抿抿嘴。
“嗯......尚可。許些頑劣。”
“??？啊哈哈哈?！迸_上兩人對笑道，“那好那好，我看這時間也到了，好生照顧，早些回來......”
常明英鴻趕忙起身，又被姑娘瞪了一眼，對常明盧浦與陳戶中一拜，然后就看著那姑娘。
“英眉，別過父親，盧浦叔叔。”陳英眉也是起身一拜，得到兩人點頭后，走到常明英鴻的身旁，“快些，還要站這么？”
“誒？誒。”看著走去的陳英眉，常明英鴻急忙跟上去。
臺上坐著的兩人，笑著望向庭外。
“人派好了嗎？那里雖說還有些距離，但總該是有些風(fēng)險?！?p> “無礙，放心。一老一小總不會出啥問題。來，喝茶......”
陳斌府內(nèi)，兩人舉杯共飲。
坐在寬敞的車駕中，陳英眉與常明英鴻對坐著。
英眉閉眼歇息，英鴻假裝閑心，時不時擺開窗簾看看外面，又偷偷瞟向英眉的位置，偶爾還會看的發(fā)呆。
這次拉著車駕的是三匹黑馬，車架頂端裝飾華麗，車身盡是榮華貴木做成的佳品。
“呆子，一直看著我干什么？”時間長了，陳英眉突然睜開眼睛對上常明英鴻。
“啊......我，嘿嘿。”常明英鴻訕笑道，把頭朝窗外點點，又看向陳英眉，“看看風(fēng)景，順帶，（咽唾沫），看看風(fēng)景。”
陳英眉臉色微紅，“盡是不學(xué)些好的。這幅樣子，怪不得父親好生告訴我要小心?！?p> “誒！此話便是不對了嗷，英眉，向前你說的話，我還沒計較呢，現(xiàn)在又來苦我?！?p> “所以你是想讓我，回答什么？”
“把后面去掉?！?p> “哦，我覺得吧，把尚可去掉倒也合適。”
“英眉......”
“話說我們要去哪里？”陳英眉扯開話題，“好像是云城東邊的大山，我們?nèi)ツ抢镒鲂┦裁?？?p> “父親說是在哪里準(zhǔn)備好了美食，還有涼亭。讓我們過去好生聊談呢。說來沒幾日你便是......”
陳英眉回看了他了一眼，常明英鴻只好把后面幾個字咽了回去，苦笑道，“往后日子看來不好過啊?！?p> “那便是?！标愑⒚紵o心答道，隨后便看向窗外。
車馬在時間中奔跑，正當(dāng)太陽高照時，車駕停在了一處休腳庭邊，讓二人下了車。
一時，常明英鴻看見了一邊重巒疊嶂見聳立的大山巖峰，問道：“那是什么山？”
一旁休腳庭處的漢子答道：“迅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