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國際廳的人不多，怕薇落淚，催她快點過安檢。其實我也十分不舍，只是擔(dān)心大庭廣眾之下纏纏綿綿、灑淚送別的情景會讓自己無所適從，希望它越短越好。

　　她擁著我，有點復(fù)雜又故作平靜地說:“你還是快點結(jié)婚吧，你真的變了，別浪費資源。”她拍了拍我的背，然后轉(zhuǎn)身，走進安檢通道。

　　我目送著她，直到她過了安檢，在那一頭與我搖了搖手，漸行漸遠，在我的視線里消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坐進主駕，關(guān)上車門，我嚎啕大哭。不知道是因為她的離去，還是她最后與我說的那幾句話，抑或是因為看不清她離開前的表情。

　　我趴在方向盤上，腦海里涌現(xiàn)出多年前，在二沙島無奈地看著她傷心欲絕地向她家方向跑去的情景。

　　當(dāng)時，我知道她恨我，肯定會恨之入骨，但怎么也想不到她會消失得如此無影無蹤。后來聽說她病了，不久出了國，我便認為今生今世我們不會再相見了。

　　何曾想到還能見到她，更想不到那天我到機場接她，她能全然忘卻怨恨，旁若無人地抱著我，哭得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的那場大雨...

　　二

　　多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從市二宮排練結(jié)束，要回學(xué)校。廣州原本就人多，周末的人群更像是發(fā)現(xiàn)了骨塊的螞蟻，傾巢而出。沒有誰企盼過或許安逸的下一班車。在公交車關(guān)門前能在車上就是幸事，相當(dāng)于內(nèi)急找到了蹲位。

　　當(dāng)車門在我的身后關(guān)上，我才發(fā)現(xiàn)，我擠著一個小姑娘。我們正對著，她站門后的上一級臺階上，我站在門槽里，我們手里都提著琴盒，一大一小，我的是吉他，她的是小提琴。掩飾著些許尷尬，但無所作為，只能盡量不讓頭靠得太近。仿佛車上的家伙都成了蠟人，唯獨我倆存在。

　　我隱約嗅到一縷飄渺得懷疑它是否存在的清香。觸覺與嗅覺的放大讓我失去了其它感覺，直到她對我說：“到了，下了?！蔽也虐l(fā)現(xiàn)到了中大站。

　　我們一起走進學(xué)校北門?！澳悴粫侵写蟮陌?？”我鼓起勇氣與她搭訕。其實我想說的或者是你家在中大吧，我肯定她頂多是高中生，我知道我為什么變得詞不達意。她說她認識我，她在她小姨那見過我的相片，還看過我在迎新晚會上的表演。

　　原來她小姨是小何老師。從校門到她小姨家和到我的宿舍我們有一段共同的路可走。她的率真讓交談逐漸變得輕松、愉悅。

　　想不到我倆幾乎每周都以近乎相同的方式歡度周末的兩個下午，我教別人彈吉他時，她在她小姨那練小提琴，我游泳時她也在，都在海珠泳場。她在淺水池，我在深水池。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開玩笑：“要不，我們明天一起去游泳算了，我給你當(dāng)教練?！彼残χf：“好呀！”這時，剛好到分叉路口，她得朝西，而我朝東。因為剛認識，也不知道她是真答應(yīng)我的約會還是不經(jīng)意地附和而已。潛意識里，也不敢要求太多，擔(dān)心問得太具體，希望破滅，也就匆匆地道別了。

　　第二天的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我想，那么大的雨，她應(yīng)該不會去游泳場了吧。猶豫不定間，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最后，我還是按奈不住，騎單車冒著大雨向海珠泳場奔去。

　　那天雨太大，泳場并沒營業(yè)。薇就在售票口前的走廊里，兩手抱在胸前神情焦急地站著，上身寬松的白色圓領(lǐng)T恤因為被雨淋濕緊貼在身上，下身穿著深藍色緊身半筒舞蹈短褲。她看到我，略顯生氣而又怯怯地低著頭，眼里含著淚水，猶如一只受盡委屈的小鹿。

　　這時，我好像才恍然發(fā)現(xiàn)她有多美，是多么地楚楚動人，讓人油然而生揪心的憐愛。T恤里是一件專為未成年人設(shè)計的小背心，淋濕后，盡管她刻意地環(huán)抱雙手掩護，少女初長的標志還是勇敢地突顯著。柔順濃密的頭發(fā)被雨水淋濕后顯得更為烏黑柔順，讓她臉部線條凸顯得更為流暢、明朗，把她白凈標致的五官襯托得更為精致，再加上神情間流露出的純情，讓我空前絕后地在自己關(guān)于“美麗”這個形容詞的理解中，如此具象地包含了清純、柔順、干凈、健康、感傷等與性感相去甚遠的詞匯。

　　我兄長般歉意地微笑著說：“對不起啦！下那么大雨，我以為你不會來的。”并輕輕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故作輕松地說：“這里游不了，我們到雨里游去！“

　　我讓她坐在我單車的三角架上，因為我的山地車沒有后座。她看了看她的單車說：“那我的單車怎么辦？”“我一起騎！”我說。我走過去推著她的單車靠近我的單車，用右手把住她單車的車頭，讓她坐上我單車的三角架。我就這樣騎著兩輛單行載著她，沿著珠江向海珠橋方向出發(fā)。

　　因為大雨，沿江路人行道幾乎沒人，我們在寬敞的人行道上慢慢地騎著單車，漫無目的地游走著，漫不經(jīng)心地嬉鬧著，看著輪渡在沸騰的珠江上泛起層層浪花，愜意地享受著這盛夏大雨的沐浴和身心靠攏的愉悅，熟視無睹的珠江在雨幕下淡然變成一幅寫意的中國畫。

　　直到我生日那天，我們第一次接吻后，薇告訴我，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天是6月6日，正好是她十四歲的生日。

　　多年來，每每下大雨都會成為我回憶的觸點，常常習(xí)慣性地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它總是歷久彌新。我總是宿命地認為那場大雨，其實就是一種不祥的預(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