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冬月如銀盤般高懸,清輝灑落,將墨色的冰面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銀紗,宛如仙境一般。
河岸邊,蕭泊舟輕盈下馬,隨后小心托著云漠光穩(wěn)穩(wěn)落到地面,關(guān)切道:“已經(jīng)趕了兩天路,再這么急行,你可要吃不消了?!?p> 云漠光的臉頰被寒風(fēng)吹得通紅發(fā)燙,又被迎面的硬風(fēng)嗆了兩聲,咳嗽連連,“再這樣下去,幽刃和銀月也該吃不消了。今晚就歇在這里吧?”
蕭泊舟一聽不再著急趕路自然高興,便給她緊了緊披風(fēng),“你活動活動筋骨,看我給你變間客棧出來。”說罷,便三下五除二動手清理積雪,騰出一塊干凈地方,動手搭建帳篷。
他的動作異常熟練利落,像是演練過千百遍,眨眼間一處簡單卻不簡陋的棲身之所便建成了!
帳篷嚴(yán)密如織,除了開口幾乎找不到縫隙,底面鋪就了一層厚實的羊毛氈,云漠光置身其中時,感到令人心安的溫暖。
“沒想到?!痹颇庑πΑ?p> “沒想到什么?”蕭泊舟一副笑呵呵的模樣,顯然對自己的手作頗為得意。
“沒想到你心靈手巧,真人不露相。當(dāng)初在天山,我怎么就覺得你是個紈绔子弟呢?!?p> 被夸的蕭泊舟側(cè)過臉去,撓撓太陽穴,“就是帳篷小了點,你只能跟我湊合擠擠了。”
“無妨,你我各占一頭,足夠了。”
蕭泊舟雙臂抱胸,笑嘻嘻地問道:“你沒把我趕出去,這可不像你!伯寧楓,你該不會是意識到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衣食父母就是我,所以不得不妥協(xié)了吧。”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我又不笨,當(dāng)然要死死抱住大腿,眼下快餓死了,你作為衣食父母可有對策?”
“你先睡上一會,好了叫你。”蕭泊舟細心將帳篷掩好,飛速往返于一旁的白樺林里揀回了足夠的干柴樹枝,熟練地將篝火生起來。
然后從幽刃的背囊中取出一只袖珍的鐵鍋和一根粗細適中的鐵杵,緩慢穩(wěn)步地走向河面。
只見他走到河面中間,選好了一處,俯身跪在冰面上用鐵杵開始鑿擊。冰面發(fā)出碎裂的脆響,卻沒有出現(xiàn)裂紋。幾次均勻而堅定的鑿冰動作之后,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
他將鐵鍋沉下去,取了滿滿的水,先架到篝火上燒著,回到冰河洞口旁。
從洞口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層之下水流緩緩,魚兒在水中悠閑地游弋。
這時,他正好借用鑿出的數(shù)個冰塊,紛紛用指力一彈,幾條鮮活的魚肚皮一翻,順著水流依次飄到洞口處,眼疾手快間,魚已經(jīng)乖乖的被他提在手上。
他手法熟練地去鱗、開膛、去內(nèi)臟,用四根細長的樹枝從魚嘴穿至魚尾,架在篝火之上。最后一條魚用匕首片成幾塊,丟進鐵鍋里燉著。
火焰舔舐著魚身,發(fā)出嗞嗞的響聲,魚皮漸漸變得金黃酥脆,魚湯也開始冒泡,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聞到縷縷香氣的云漠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醒來,雙眸睜開時,恰逢蕭泊舟心有靈犀地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魚湯走進來。
“這莫非是鍋?”
“特殊時期,也可以是碗?!币娝裾駣^些許,蕭泊舟內(nèi)心的擔(dān)憂頓時消散了大半,不禁調(diào)侃道。
“你喝過了沒有?”
“你喝完我再喝?!?p> 那魚湯湯色白皙,綿軟入口,鮮美異常,香氣四溢,堪稱云漠光此生所嘗魚湯之最,瞬間溫暖了這副冰冷的身軀,使僵硬的四肢瞬間變得柔軟舒適。
她那慣常冷清疏離的眼眸中,再次流露出幾分贊許之色,“真是未曾料到,你還有如此手藝?!?p> “當(dāng)真好喝?”蕭泊舟提起皺著的眉毛,又驕傲又緊張地問道。
云漠光將手中的勺子推至他唇邊,“你自己品品看?!?p> 蕭泊舟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反而將信將疑,細想這次不會失手了吧?他淺淺的啜了一口,魚湯確實鮮香無比,回味無窮。
“挺好喝的啊?!?p> 云漠光再次肯定地說:“真的非常好喝?;蛟S是魚鮮,或許是水美,亦或是你手藝高超?!?p> “一日兩次從你口中聽到夸贊之詞,不知你我二人到底是誰開竅了?若你今后不再橫眉冷對,每日和顏悅色,我就是當(dāng)個伙夫天天為你烹制一鍋也不是不行?!笔挷粗坌闹袧M是歡喜。
“我對你很差嗎?”
“只是習(xí)慣性被忽視而已。有薛檀樅在,你根本看不到他人。我比他差很多嗎?”
云漠光被問的啞口無言,在天山她是在蕭泊舟敵對的陣營里,哪里會正眼瞧他,細想后回答:“你比他生的好看,比他內(nèi)心陽光,比他出身高貴,比他善解人意,除了武藝不如他,似乎方方面面都比他強。”
“那怎么不見有人喜歡我啊?!?p> “唐菀不就喜歡圍著你轉(zhuǎn)?不過年少時的喜歡,大多浮于表象,盲目而不自知。”
“這是何意?”
云漠光搖搖頭,任沉默在空氣里流淌。那些年與薛檀樅、柳白櫻共生的青澀歲月,像是命運的荊棘,在記憶深處烙下細密的痛覺。即便在明白薛檀樅的心意之后,也未曾收獲期冀里的驚喜,反而是花期錯位,只能道一聲遺憾。
恍然大悟,是執(zhí)念本身讓喜歡堅持了如此之久,而非喜歡本身。
云漠光飲下足足半鍋魚湯,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暈,眼神也更加澄明,蕭泊舟心中倍感欣慰,關(guān)切地問道:“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了,還累不累?”
“飯來伸手,何來疲憊之說?”云漠光笑道。
蕭泊舟笑了笑,又恢復(fù)到方才的輕松神態(tài),“外頭的烤魚即將烤好,可要嘗嘗?”
外酥里嫩的烤魚無須任何佐料便能做到入口鮮美多汁,唇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
吃過烤魚之后,云漠光感慨過往對蕭泊舟印象未免過于苛刻,如此卓爾不群的優(yōu)點竟然被她視而不見,實屬有眼無珠啊。
“蕭泊舟,若你將來退隱江湖,不妨去鬧市開個飯莊,定會門庭若市?!?p> 蕭泊舟眸色加深,眼神中流露出不易覺察的落寞和決心,“我可不期待無所事事的那一日,太過平淡如水的日子無異于凌遲?!?p> 云漠光垂頭笑笑,“那唯有祝你夙愿得償了?!?p> 蕭泊舟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舍棄血脈賦予你的一切,我自問做不到你的灑脫?!?p> 一個疑問突然涌上心頭,云漠光問道:“你返回家族已有數(shù)載,至今不曾為你安排婚配,難不成是有其他打算?”
蕭泊舟的神情中多了幾分無奈,“說來可惜,那位原定與我婚配的女子已經(jīng)另嫁他人了。從我被隱藏至暗處的那刻起,蕭熠這個名字便不再屬于我了,連蕭熠的未婚妻也不再屬于我了。”
“你恨嗎?”
“恨啊。恨,我所求總與我擦肩而過。泊舟,泊舟,有時真恨母親為什么要給我取這個名字,就像是宿命,一輩子到不了岸呢?!?p> 云漠光何時見蕭泊舟如此悲觀過,忍不住安慰他,“那些可遇而不可求之事,終究是水中的月亮,不過是命運拋下的餌食。越往深去探究那團清輝,體會到的越是無盡的悲涼。既知結(jié)局,何必困自己一輩子?”
“也是,我如此英俊帥氣,就算錯過一棵樹,等著我的也會是另一片樹林。”袒露的內(nèi)心又被蕭泊舟掩藏起來,戴上了假的面具。
“是啊?!痹颇鉄o意再勸,片刻后沉沉睡去。
待她睡熟,蕭泊舟內(nèi)心酸澀翻涌,忍不住向她靠近,聲音低啞道:“我們兩人是離群的孤雁,注定是同命相連。伯寧楓,從前的我怎么就沒意識到呢。我早該,早該喜歡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