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里的妖怪

　　今年也下雪了。

　　雖然是南方，但懷慶這邊是山城，海拔高，所以會下雪。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穿得像個粽子，衣服是兩個表姐小時候的衣服，鼓鼓囊囊的，破舊但暖和。

　　有雪花飄到他頭上，他依舊傻傻地坐在村口槐樹下。

　　他能一坐就在村口坐一整天。

　　剛來舅父家時，還有村子里閑嘴的老嫂子抓把瓜子逗他幾句，結(jié)果人家老嫂子嘴巴冒煙了也不回人家一句。

　　“烏鴉會說話嗎？”

　　終于有一次，風(fēng)無理說話了，還是很認(rèn)真地問。

　　幾個老嫂子都笑，說烏鴉哪里會說話的。

　　“可是樹上那幾只烏鴉一直在說話，比你們話都多。”

　　小男孩單純的臉上說出莫名其妙的話，幾個老嫂子都嚇住了。

　　然而后來，村子里的總是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在槐樹下面，不知道跟什么東西說話，像是有個人坐在他旁邊一樣。

　　又害怕又刺激。

　　現(xiàn)在路過村民見怪不怪，都說蘇小欣在外邊生了個傻子，讓她哥帶回了村子。

　　蘇小欣就是他媽。

　　那三只烏鴉又來了，在他腦袋上面的枝丫上叫個不停。

　　“北邊來了個好厲害的人，升卿大人估計都打不過她。”

　　“胡說！升卿大人怎么可能打不贏一個人類？我要啄掉你的腦袋上的毛！”

　　“呱！你個禿頭烏鴉！你作惡多端！”

　　烏鴉隊開大會。

　　烏鴉是不會說話的，這三只烏鴉好像并不知道這個事實(shí)，在那叨叨個不停。

　　他安靜地聽了一陣，有個推著斗車的鄉(xiāng)人路過，停下來疑惑地看著樹梢。

　　“這幾只烏鴉，怎么總是來老槐樹，不會是搭窩了吧？真晦氣?！?p>　　風(fēng)無理等那人走開，才起身顛顛跑回屋里，跑得太急絆了一跤。

　　因?yàn)橐路駶L了兩圈才停下。

　　起身拍拍身體，進(jìn)屋后再次出來，肉嘟嘟手上抓著一把花生，因?yàn)槭植淮?，也就七八個花生。

　　他來到槐樹下，張開手中花生，三只烏鴉飛了下來，一只落在臂彎，一只落在肩膀，還有一只落在腦袋。

　　他跟他們已經(jīng)混熟了。

　　“這落花果真不戳?！?p>　　“別搶，別搶！”

　　“額滴，都是額滴！”

　　風(fēng)無理手中的花生肉眼可見消失，他問道：“你們知道，山里面有小人嗎？”

　　那只落在他腦袋上的烏鴉呱了一聲，道：“小人？”

　　“是浮塵吧？”肩頭上的烏鴉道。

　　風(fēng)無理疑惑：“浮塵是什么？跟你們一樣的妖怪嗎？”

　　“才不一樣！他們是最弱的妖怪?！?p>　　臂彎上的烏鴉聽到急得：“你不要命啦，被移山大人聽到把你吃掉！”

　　口出狂言地那只烏鴉頓時羽毛都嚇掉了一根，只會發(fā)出無意義的呱呱叫。

　　“你們能帶我去找他們嗎？”

　　“最近都很少見到浮塵他們了，不過山里應(yīng)該有，我們要先找找?！?p>　　聞言，風(fēng)無理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靈動，明明就不像傻子。

　　腦袋上的烏鴉又道：“我剛剛一直有在數(shù)，阿歡吃了四顆落花豆，津吃了三顆，我才吃了兩顆……”

　　“額滴，都是額滴！”

　　“別搶呱！”

　　此時一個女生從院子出來，看到風(fēng)無理身上的三只烏鴉先是嚇了一跳，回屋抄起掃把跑了出來：

　　“快走開快走開！別欺負(fù)我阿弟！”

　　三只烏鴉一陣人仰馬翻，最后一顆花生也來不及吃了，留下風(fēng)無理和那女生聽取呱聲一片。

　　衣服穿太多了，表姐一陣翻箱倒柜地檢查，看沒被傷到才松了口氣，又給他穿上后拍打他衣服上面留下的鳥毛。

　　“這些烏鴉膽子太大了，直接搶人東西吃！”

　　如果是以前，風(fēng)無理會說他們是他朋友，但是那樣會嚇到表姐，他知道自己有些朋友是要藏起來的，就按下不表了。

　　“下雪了外邊冷，快回屋去。”

　　表姐拉著他的手，自己都冷得哆嗦，帶著風(fēng)無理進(jìn)屋了。

　　……

　　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四天才停。

　　厚重的云層間隙射出日光，一束束落在山村中，零散的村落屋舍像是支離破碎的遺忘之地，偶有炊煙筆直向天際。

　　雪后，山山連綿如銀蛇亂舞，林子里多出一連串小腳印。

　　兩只烏鴉在前面帶路，走一路說一路，還經(jīng)常吵起來，然后讓風(fēng)無理給他們評理。

　　穿得像福娃的男孩獨(dú)自一人行走在雪地上，熱氣一出口鼻便化作白霧，小臉粉嫩。

　　聽烏鴉在爭吵，他瞇起眼睛笑，像偷吃了糖的小孩。

　　風(fēng)無理知道走出這些大山，是他父母所在的城市，怔了下，低下頭又繼續(xù)趕路。

　　本來他是與父母在郡沙住，但他的父親染上賭癮，在外邊欠了一萬多，四五個農(nóng)民工打扮的中年青年幾次開著摩托車找上來，鬧得家要沒了，母親現(xiàn)在吵著離婚。

　　兩個年輕男女好像并沒有太重的為人父母觀念，而且風(fēng)無理打小就很古怪，總是癡癡傻傻的，不癡呆的時候也不愛說話，像是情感缺陷一樣，又或者在墻角不知道跟誰聊天，別人看了都犯怵，對于孩子的問題兩人都一直避而不談，他媽雖然很想帶著，但是力不從心。

　　最后在一邊抽著旱煙的大舅父，半句話沒說，把他帶回了懷慶老家。

　　害得那兩人還以為孩子走丟了。

　　他是真半句話沒說。

　　父母并不喜歡自己，他知道。

　　山林里面有什么，沒人知道，早些年只要一下雪，山里找不到食物的豺狼虎豹時不時就下山，解放后為了保護(hù)人畜，予以捕殺，近些年倒是見不到了。

　　他是來找小人的，聽村子里一個婆婆說，山里面里有小人。

　　那個婆婆很慈藹，別人都說這個小孩子愛撒謊，只有她不會，她說自己好像也偶爾聽到烏鴉在說話，但是聽不清楚，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又說山里面有小人，手指頭大，很可愛；還有仙人，說山里面有仙人，風(fēng)無理問她有沒有見過仙人，當(dāng)時老奶奶像是追憶，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就在前面了呱。”

　　一只烏鴉落在他肩上，另外一只在表演烏鴉東南飛。

　　忽然，林子鬧出些動靜，風(fēng)無理看向后面一堆灌木，一只體型肥碩，像狗又像豹子的生物跳了出來，流著哈喇子看著自己。

　　風(fēng)無理后退了一步，攥緊肉乎乎的小手，身體僵硬，而大狗弓著身子，做出攻擊姿態(tài)。

　　都說老虎不吃醉漢，這大狗，應(yīng)該也不吃傻子吧？

　　他肩上的烏鴉飛了起來。

　　撲騰下翅膀飛到那大狗前，體形迅速變大，迎風(fēng)便長，翅膀下長出兩只帶黑羽的胳膊，腳變長，變成了一只兩米多高的烏鴉人，像一堵門巨大的體形，駝著背，居高臨下地看著大狗。

　　“呱——！”

　　這一片樹上的積雪嘩嘩往下掉，那黑狗抖如篩糠。

　　……

　　“就在前面了呱！”

　　山林里，一頭玄色大狗背上坐著一個人類幼崽，腦袋上站著兩只烏鴉，其中一只伸出一邊翅膀啄羽毛，其實(shí)別的鳥啄羽毛是啄寄生蟲，他們妖怪身上又沒有寄生蟲，但是它說別的烏鴉都是這樣干的，它不能被比下去。

　　也不知道在比什么。

　　“你真的不把它皮扒下來嗎？”

　　烏鴉純真地問道：“這是木狗，能長那么大的木狗以前也很少見，它的皮可制成裘、褥，很暖和的?！?p>　　風(fēng)無理扶著狗背，不讓自己掉下去：“它是妖怪嗎？”

　　“它是自然生靈，是動物，動物是不會變成妖怪的。”

　　就像他們雖然長著烏鴉的樣子，但是跟烏鴉完全不是一回事。

　　風(fēng)無理似懂非懂，又問：“你們妖怪，為什么不在人類面前出現(xiàn)？”

　　“人類太可怕太霸道了，幾十年前有人類來挖移山大人的靈軀，移山大人不同意就懲罰了幾只人類，然后你們?nèi)祟惏岩粕酱笕瞬铧c(diǎn)炸死了?！?p>　　“移山大人是誰？”

　　“你們村子南邊那座山啊，都快挖空了，移山大人快要死掉了，我們都很難過?！?p>　　風(fēng)無理想了想，好像聽過村子閑談，說那座山有什么礦，當(dāng)年開采挖壞了好幾個鉆頭，開挖的好多工人都做了噩夢，隨后一直說有不干凈的東西，開不了工，后來上面下了文書，拉了幾門大炮對著附近山頭都轟了一遍，在之后開采就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人怕妖怪，妖怪也怕人。

　　林子里偶爾會有大片陰影掠過，或者躲在樹梢上的眼睛，注視這一狗一人二妖。

　　“新來的大妖怪嗎……是人類啊，又一只人類進(jìn)來了。”

　　“北邊那只人類還沒走?！?p>　　“好想吃掉啊?！?p>　　“那三胞胎怎么跟人類一塊了，還有一只不見了，是被吃掉了嗎？”

　　風(fēng)無理臉上沒什么表情，默默趕路假裝沒聽到。

　　就在這時，周圍妖物好像察覺什么，迅速遠(yuǎn)離，而狗頭上農(nóng)民蹲的兩只烏鴉也炸毛，呱呱亂叫飛了起來，一鴉一邊地叼著風(fēng)無理的衣服。

　　但是，太晚了。

　　風(fēng)無理緩緩回頭看去，身后風(fēng)雪大作，漆黑如淵，不知何時站著一只看不清樣貌，只能透過風(fēng)雪，看出具體輪廓是一個三米多高的女人，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嫁衣。

　　人是長不到三米高的。

　　它只能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