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怪物俱樂部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
“除了3號分區(qū)，每個分區(qū)都已經(jīng)分別孕育出了一個怪物。而3號分區(qū)里，正孕育著一個明天的怪物?！薄?號分區(qū)里有一只很大很兇猛的怪物……”小豆子一直記得三葉草說的話。
小豆子看著墻上的日歷——“模擬考”、“輔導班”、“奧數(shù)競賽”、“鋼琴課”……忽然間看到在6月1日的位置上畫著一支紅色的蠟燭和一支黑色的蠟燭，這才想起來這周日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媽媽每年都會在日歷上標注小豆子的生日，在生日的位置畫上一對紅色的蠟燭，一支畫著龍，一支畫著鳳。自從兩年前，媽媽畫的蠟燭變成了一支紅色的和一支黑色的，紅色的蠟燭上畫著龍，黑色的蠟燭上畫著鳳。
那年，小豆子曾經(jīng)問過媽媽，為什么有一支畫成了黑色的，媽媽不回答。那天，小豆子第一次看到媽媽流下了眼淚——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流下的淚水。
“今天你姨她們來，你躲在房間里，但她好心勸你的話你也該聽進去一些?！蓖盹垥r，媽媽這樣對小豆子說。小豆子沒理她，小豆子惦記著他的書包，惦記著書包里的錢，琢磨著該怎么找機會花掉它們。
書包里放著剛剛偷來的兩百塊錢，小豆子趁媽媽做飯的時候悄悄打開了媽媽的錢包。盡管被媽媽藏在衣柜里，用很多厚厚的被子壓得嚴嚴實實，小豆子還是輕輕松松地就找到了它。小豆子想要用這兩百塊錢去買最新款的游戲機。除了兩張鈔票，書包里還有一把新式小軍刀，每天被小豆子打磨得錚亮。
“你再這樣下去，早晚會吃虧的?！比~草常常勸他。
“你放心吧，三葉草?，F(xiàn)在除了我姨，我誰都不怕。”“誰他媽敢瞧不起我，我就用這把刀劈死他?！?p> 小豆子受不了大姨家的各種規(guī)矩，嘴里有飯不能說話，吃飯不能看電視，不能用筷子敲碗。“這他媽什么狗屁規(guī)矩！”話剛說出口，小豆子迎面撞見走過來的大姨，大姨身穿一件杏色的旗袍，氣質非凡，正溫柔地看著他：“怎么了，姨做的飯菜不合口味嗎？”自從五年級遇見姍姍后，小豆子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畏畏縮縮，害怕見人，但唯獨害怕那些知書達理的人?！皼]，沒有。”小豆子回答說。“那就好，吃完飯我?guī)闵蠘强磿桑覄傎I了一套新書，妞妞都還沒讓她看過呢，我先給你看?！?p> ……
“豆啊，你要是實在不想讀書，咱就不讀了吧，媽不逼你?！薄暗?，咱們至少該學點好吧，免得人家笑話?！眿寢屨f。
“笑話？天天笑話我的人不就是你嗎？”小豆子突然“啪-”的一聲摔掉碗筷，朝面前這個女人怒吼。
媽媽呆住了，頓時臉色煞白。她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兒子這樣對自己憤怒地吼叫。盡管這孩子頑劣，但也從來沒有這樣跟自己說過話。
過了許久，媽媽顫巍巍地說：“這些年……媽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媽對不住你……是媽沒用?！?p> 小豆子沒理她。
“你五歲那年，我就和你爸離了婚，從那以后我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很奇怪?！薄芭叮鋵嵲缭谀愠錾翘?，我就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小豆子還是沒理她。
“你知道嗎，其實你還有一個龍鳳胎姐姐，她叫姍姍，她出生還不到一個月就被你爸爸送去了孤兒院，他不想再養(yǎng)一個女兒，他不喜歡女兒……”
小豆子一下子想起兩年前在怪物俱樂部4號分區(qū)聽到、看到的一切，又想起五年級那年遇到的一個叫姍姍的女孩，他瞬間神經(jīng)緊繃起來。
“我瞞著你爸爸，悄悄給她送去了一盆從一個叫‘未來石’的道觀里求來的三葉草，說是能保她平安。”“道長說，只要三葉草好好地活著，姍姍就可以好好地活著?！薄拔乙詾椋灰x擇離婚，我就可以把我的姍姍接回來，可是我去了福利院，所有人都說沒見過這個小女孩。我明明記得就是天使福利院，不會有錯的?！薄皟赡昵埃K于回來了！可是……他們還給我的……是一個遍體鱗傷、毫無氣息、赤身裸體的姍姍……”“我親手埋葬了她……我把她埋在后山的一棵玉蘭樹下，希望純白的玉蘭花，能夠守護她圣潔的靈魂……”
這是小豆子第二次看到媽媽的眼淚，這個一生要強的女人流下的淚水。
……
吃完晚飯，小豆子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想了很久很久。
“所以，1號、2號、4號分區(qū)里長出的怪物都是女怪物吧？”小豆子突然從床上驚坐起來。
三葉草愣了愣，過了許久，回答說：“嗯，你很聰明?！?p> “但是三葉草，還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什么事？”
“你……”
“我？”
“對，你，你到底是誰？”“我們是不是原本就認識？”“你為什么會對我家這樣熟悉？”
三葉草不回答。
“你說話呀，你到底是誰？”小豆子加大了音量，剛進入變聲期的他已經(jīng)有了些許男人的粗獷。
“你枕頭下面的巧克力都過期了吧，傻小子？”三葉草說。
“你怎么知道我枕頭下面有巧克力？那是我留給姐姐的?！薄澳愕降资钦l？”
“你很喜歡院子里的桂花樹吧……這棵樹最早的時候，還是爸爸為我種的呢?！薄八詾樽约旱牡谝粋€孩子會是個男孩，想著以后蟾宮折桂……嗐，我是個女孩子，是家里的第一個女孩子……”
三葉草飛出窗外，飛上高高的桂花樹，她靜靜地坐在樹杈上。頭頂?shù)臉渲φh落下一朵金黃的桂花，落在三葉草的掌心里，三葉草端詳著掌心的桂花，唱起了歌：“從前的從前有一群孩子，他們從前變成了怪物。從前的怪物把從前的孩子，變成了今天的怪物。今天的怪物里頭，有一只小怪物。小怪物正拼盡全力，想要保護今天的孩子，防止他變成明天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