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蕭蕭
緣起緣滅,非人所能,非己之責,卻難免有些冥冥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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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見到了他。
邊塞久戰(zhàn)無人識得我腰間佩劍,承諭進京倒是每每引人注目。我也是做了連我自己都驚到的事——我在朝堂上將這劍折斷,質問當今天子。
他為了了解我,早已派人查訪過。查出來倒驚了他自己。他告訴我他查到的一切。母親早已死了。
我不怨那家買了我母親的人,畢竟她賣命的錢在我這里竟也花得痛快。
一切不了了之,鎮(zhèn)北將軍從此成了鎮(zhèn)北王。
我是這樣與他說的:“如果父皇想我高興些,那便將江南劃給我吧。”我也沒抱太大希望,直到接到封賞我都不敢相信天子現(xiàn)在真的要討好我。
傳信的大監(jiān)還送來了重鑄的寶劍。
罷了,且去尋她。
恍然記起那姑娘家里似是開醫(yī)館的,便帶了些個傷員。
江南是我的封地,那便帶我的兵來修養(yǎng),那些殘臂斷腿的無法再戰(zhàn),總要有處度過余生。
地已有了,傷便托付給她吧。
當然,這只是安慰的一念,做主的尤是私心。
身騎白馬,我?guī)е槐妭麊T悠悠踱入城。
一入城迎接我的就是眾人的跪拜。
“我不喜這些虛禮,且教這些百姓散了吧,你也回去做該做的事。我來只是受賞,嗯……和護城,你繼續(xù)做你的城主,有解決不了的事再說。”我擺擺手。
看得出很多姑娘是費心擠到前面的,還特意打扮過,不過——沒看見她。
這倒讓我更對她刮目相看了。
心里憶著那十年猶鮮的笑,呆呆的出神。
木訥地驅馬轉過街角,正迎上人來。
我急忙扯住韁繩。
馬蹄高高揚起,我驚愕,眼前人如何與回憶重合。
“你這人怎的如此蠻橫,竟在城里騎馬?傷到人怎么辦?!”我聽見他語音微顫的憤然。
分明是女子聲音。
接著,她身后那個可愛的小丫頭便在焦急中曝光了她的性別。
挺好的,雖與她童時相比容顏有所差異,但這個“小蝶”確有她的純真與善良。
就是看著她舍命保護別人還為了別人指著鼻子罵我,我真是有點不爽——她竟認不出我。
也對,流亡難民,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怎可能在數(shù)年后統(tǒng)領一方?看出想來也不敢認。
還好,“準備”過了。
看著她垂著頭的無奈的背影,我微微一笑。
她是個好姑娘,我擔心她忙壞了身子——說到底還是我玩笑開得太過了。
我又不好在人前反復,便只默默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
她坐得住,我卻坐不住了,在屋里一圈圈轉悠,她倒沒理我。
轉首,看向她身后的墻面,上面掛著一幅畫。
剛進來時我也瞥到過,余光依稀辨出是個瘦弱的男孩,只當是她的某位族弟——當時想著,見畫不見人,想來成殤,我也不好多問——現(xiàn)在才看出這似乎是十年前流亡時的我,想來她當年在屋里畫的就是這個了。
我搖了搖頭,將焦灼甩出腦海,又坐回到她身邊。
我等了十年,為何卻受不住這一夜?
淺笑,我將游移的視線又貫注回那絕美的側顏。
那個傷兵就靜靜躺在那,眼睛不安分地上下打量著她,嘴角墜著口水……我瞪了他一眼。
他嚇得移轉目光,“哧溜”一聲將口水也收了回去。
我又坐回她身邊,繼續(xù)托腮癡望。
她抬頭時駭了一跳,驚叫道:“你干嘛?”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一時興起,我調戲了她一句。
被她發(fā)現(xiàn)也不好繼續(xù)在這坐著了,我起身走到窗邊,微微昂首看著空中的一輪皎月。
這里的月比京城的大,卻似乎沒有京城的亮,光華像是被誰搶去了。
我聽見身后幾聲像是拍面的響,輕輕搖搖頭。
罷了,也不好在這影響她,先出去吧。
木門開合的響聲,倒像是在附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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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起得很早,掃房,擦拭血漬——她很累了,這種小事不可勞煩她——還得偷偷把箸還了。
“王爺,該走了?!蓖饷?zhèn)鱽砀睂⒌膯韭暋?p> 是啊,日已攀上中天,我該走了。她幾時醒來呢?好想與她道個別。
“你們先走,我隨后就到?!?p> 我征戰(zhàn)十年,從無名小卒到鎮(zhèn)北將軍,如今作成王爺,第一次對戰(zhàn)死感到恐懼。
我不希望哪次征戰(zhàn)歸來,我愛的人只能握住我冰涼的手。
身后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面終于走出讓我苦等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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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與她分別后步履如踩在棉花里,整個人輕飄飄的,分別之景也半記半忘。時過愈久,忘之愈徹,兵行塞外時終而只記得要為她折花。
即便我心態(tài)微異,這戰(zhàn)事猶是不害我性命的,倒是攀谷折花時險些送了命,保住命來終而留得一身碰傷。
怪哉,聞言此地有“墨染”,谷內也時時逸香,崖上墨染卻如此稀零,直至天明也只折得七八。
編作花環(huán),玉匣函之,以保百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