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戰(zhàn)前（下）

　　荀攸嘗與族叔荀彧月下飲酒，觀景抒懷時，也曾聽荀彧嗟嘆桓靈失道，何進(jìn)無謀，以致朝廷落沒，漢室陵替。

　　以荀攸想來，這雖然是荀彧難得的心虛流露，但也無非是類似周時孔丘臨河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類智者偶發(fā)的小情緒。

　　畢竟以叔父荀彧之智，又豈能看不出自董卓發(fā)掘帝陵，搜牢皇城，鴆殺天子，夜宿宮人以來，漢室便已經(jīng)無可挽回，更別提十余路諸侯討董，董卓火焚洛陽挾君王百官西入長安，此乃亂世之象已成，只看逐鹿者中，誰能占得先機(jī)，把握勝機(jī)。

　　至于一些自稱世食漢祿，永為漢臣的蠢貨們，期待圣明天子再成中興之業(yè)，荀攸更是嗤之以鼻。且不說當(dāng)日受夏商周之封的人何在，便是高皇帝不也是拿著秦朝之祿舉起了反秦義旗。

　　至于圣明天子，更是愚人妄想，漢室兩代裨闕補(bǔ)漏的君王，孝宣皇帝長于民間，光武皇帝發(fā)于田畝，古今之變中，未有長于深宮之中，養(yǎng)于婦人之手的帝王能夠挽大廈于將傾，靜滄海于波瀾者。

　　以荀攸看，方今皇帝，雖是董卓而立，卻是先帝獨子，得位有暇卻難說不正，也正因如此，漢室余暉，皆照于一人之身，而此人無能，便無非將眾人熱忱換了殺身之禍，留帝國末日慘烈故事，付后人燈下讀史空然一嘆罷了。

　　也正因漢室正統(tǒng)尚在，四海鄉(xiāng)野偶有帝胄才可以安邦，武能夠定國，亦無從如光武皇帝時廣聚天下思漢之心，成就一代中興事業(yè)。

　　與其他人多感慨皇帝屢遭亂臣，流浪數(shù)年，得保己身是天眷漢室不同，荀攸以為，天不亡皇帝，正是對劉漢最大的惡意。

　　可荀攸萬萬沒想到的是，就這么一個在自己眼中不值牽掛的皇帝，竟然讓自己智計謀算識人皆可稱天下頂尖的族叔棄了輔佐多年，形勢大好的曹操，賭了身家性命去成全于他。

　　得了荀彧助力的皇帝，復(fù)楊彪楊彪可用，降呂布呂布為安，封關(guān)羽關(guān)羽效死，拔高順高順盡忠，今日連降了沒幾日的于禁也在這里言之鑿鑿：“為國事不敢惜身，雖有反噬，我一身當(dāng)之?！?p>　　荀攸當(dāng)然知道于禁此言并非真心，不過是不得軍心，無路可走，無奈何也。他感興趣的是皇帝是如何從諸人中，如大浪淘沙般將這一個個人挑選出來，按照性情才能放在恰好的位置上。

　　看了于禁一眼，荀攸心道，既然你一身當(dāng)之，便讓我看看你于文則能當(dāng)?shù)绞裁吹夭健?p>　　上前一步，荀攸對于禁道：“欲使亂軍從治，無非細(xì)加甄別，賞罰分化，輔以斬首，將軍欲從速而功成，唯有甄別之后，遂行斬首，賞則重賞，罰則以受賞者戮之，如此令其內(nèi)部自成血仇，相互牽制，便有大名望者，一時難以糾合全軍，如此可得一戰(zhàn)可用。只是一戰(zhàn)之后，怨極恨極，將軍還需多加保重?！?p>　　和皇帝所謀相似，只是更為細(xì)化，果然這些世家大族沒一個好東西。于禁心中氣苦，面上卻一派對荀攸后半段話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淡淡道：“如此請公達(dá)教我，青州軍中名望最重者是哪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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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攸從于禁帳中告辭之后，馬不停蹄直往許都而去。畢竟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給于禁些許情報已足夠日后對皇帝交代，他可不想?yún)⒑瓦M(jìn)于禁這厚厚的一口黑鍋中。

　　接下來數(shù)日，于禁均未有任何動作，只是好酒好肉朝青州軍諸多統(tǒng)領(lǐng)營中去送，言辭卑怯，只言自己驟得任用，但求無功無過，往昔雖有誤會，今日同在皇帝陛下麾下效力，不妨就算了，若是日后有戰(zhàn)事，還希望各位統(tǒng)領(lǐng)給于禁一點薄面云云。

　　“大哥，這是于禁今天第二回送酒菜來了?！敝x冷田撓著稀疏得頭發(fā)對上首刀疤大漢道。

　　刀疤大漢李野平對著在場五六人舉杯道：“于禁這小子還指望咱們給他賣命呢，沒有銀子就去他娘的吧?！?p>　　離李野平最近的一個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道：“或多或少也要給他幾分薄面，讓王大牛那廝帶著人去像模像樣打一下，反正也死不了幾個人?！?p>　　“不錯，讓王大牛去打一下。”

　　“這小子一天天的精力旺盛，還愛管閑事，就該讓他去?！?p>　　缺了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話音剛落，眾人便紛紛附和，四下一片贊同之聲。

　　場中眾人以李野平馬首是瞻，只因他手下八千黃巾，不僅人數(shù)最多，戰(zhàn)力也最強(qiáng)。

　　三根手指的英俊漢子名叫張大端，和稀疏頭發(fā)的謝冷田各自領(lǐng)著四千黃巾，和其余幾名小統(tǒng)領(lǐng)一同，構(gòu)成了青州黃巾中最大的一股勢力。

　　青州軍內(nèi)派系林立，上得了臺面的勢力中除了李野平這個小團(tuán)體外，分別是領(lǐng)了葛陂黃巾殘余勢力的王青牛和曾在白波谷隨郭泰起義的馮猊起。

　　但二者無論從威望還是實力上都無從和李野平相提并論，若不是有曹操在上壓著，說不得二者早已為李野平吞并，但也正因如此，二者在作戰(zhàn)力度和服從調(diào)遣上，都比李野平好上不少。

　　幾人正說著話，有于禁親兵來傳，道：“皇帝新?lián)芰塑婐A，于將軍想請幾位到帥帳中一敘?！?p>　　謝冷田道：“大哥，皇帝這是打算拉攏咱們吶。”

　　張大端道：“皇帝本沒有多少兵馬，自然需要拉攏咱們，這軍餉分配司空早有定制，于禁喊我等過去，想是要打破成例？”

　　李野平冷冷一笑，道：“無非還是那套，聽話的就多賞幾塊骨頭?！?p>　　張大端道：“大哥，若是王青牛和馮猊起去親近那于禁，豈不是要動了咱們的好處？”

　　李野平將碗中酒一口飲盡，狷狂道：“哼，咱們是力氣不出，銀子也要，少了一個子，就和于禁這小子新仇舊恨一起去算。”

　　謝冷田皺眉道：“于禁這小子不會使什么詐吧？”

　　張大端自信道：“于禁區(qū)區(qū)三千人，還敢有所動作，莫不是不要命了嗎？”

　　李野平道：“不錯，各位且吃肉喝酒，咱們晾一晾這位征西將軍，免得他拎不清今日這青州軍，由誰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