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1
雙方約定的出發(fā)時間是三天后,正巧林尋白也接到通知,留在武威的吉普車已經(jīng)修好,那輛車是改裝過的,進羅布泊更穩(wěn)妥。為了節(jié)約時間,他聯(lián)系租車行的人幫忙,雙方把車開到張掖交換,另給對方一筆辛苦費。
出發(fā)換車前他列了一張清單,是進羅布泊需要準(zhǔn)備的東西。
應(yīng)急藥品、帳篷睡袋、汽油備胎、衛(wèi)星電話、自動絞盤、防滑墊等等,蕭侃都能理解,唯獨一樣——
“直升飛機救援申請?!”她叫出聲來,“不是帶了衛(wèi)星電話,也報了救援登記嗎?為什么還需要直升機?”
“不是為了確保安全嘛?!?p> “你以前帶團進羅布泊也搞過直升機?”蕭侃反問。
“唔……那倒沒有?!彼蠈嵦拱祝安贿^咱們那天都挖出盲尸了,你不覺得需要提高一下安全等級嗎?”
蕭侃毅然從清單上劃掉這一條,“盲尸沒買機票,不配坐飛機。”
“……”
“吃的東西呢?”燕山月瞄了一眼清單,沒見任何食物。相較于林尋白的緊張籌備和蕭侃的精打細算,她顯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游客,還是興致不太高的那種。
“胡導(dǎo)有炊具,吃的他也一并去買,回頭AA?!绷謱ぐ谆氐?。
穿越羅布泊比進羅布泊考察簡單,頭一天出發(fā),不偏航的話,第三天就可以到樓蘭,需要準(zhǔn)備的食物不用太多。
接下來便是各忙各的,林尋白去張掖,蕭侃和燕山月負責(zé)采購。
到了約定時間,他們在市中心的反彈琵琶雕像前碰頭,原本互通一下手臺就能走,但蕭侃不放心,非要檢查一遍胡金水?dāng)y帶的物資,畢竟她親手劃掉了直升機這個項目。
行旅的裝備都差不多,他們車上只多了在野外做飯的工具和食物,以及一口雕花小木箱,“這是什么東西?”
她掀開蓋子看了一眼,盡是些稀奇古怪的花哨玩意,當(dāng)中一只香爐分外顯眼,爐身上還刻著奇怪的符號文字。
“這都是保平安的好東西?!焙鹚畤?yán)肅地說,“羅布泊里死的人太多了,不帶點法器壓不住冤魂!別忘了咱們那天才看見……”
這話頓時引起林尋白的共鳴,兩人握手相擁,原來他不是見了盲尸還有興致闖羅布泊,而是怕得要死又不得不工作。
試問這樣的心境,林尋白如何能不懂?
蕭侃也算是明白了,起藝名那種扯淡的事,還真特么有傳承!
***
初夏時節(jié),升起的太陽赤紅如火,兩輛越野車一前一后開出敦煌城,沿著公路向西行駛。胡金水安排的路線是北線樓蘭道,先出玉門關(guān),經(jīng)三壟沙魔鬼城進羅布泊,走庫木塔格沙漠,最后直插湖心抵達樓蘭。
有公路的地方路況平穩(wěn),蕭侃是早起困難戶,沒多久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正趕上下公路、進戈壁,車身一個顛簸,把她震醒了。
車行戈壁,有一種小舟出海的架勢,從倒車鏡回望,早已看不見城市的輪廓,旁邊不遠處有一片密集的雅丹群,在金光下高低錯落,望不到邊際。
“那是魔鬼城,比漢長城附近的雅丹密得多。”林尋白習(xí)慣性地講解。
后排的燕山月落下車窗,眺望那片奇形怪狀的風(fēng)蝕土丘,“為什么叫魔鬼城?”
“官方的說法是因為這里是羅布泊的風(fēng)口,風(fēng)力最高能達到十二級以上,狂風(fēng)吹過土丘被扭曲撕扯,再加上沙子互相摩擦共振,最終形成一種尖銳的鬼叫聲,所以叫魔鬼城?!?p> “那非官方的呢?”蕭侃扯下眼罩,冷不丁發(fā)問。
一說起這種話題,林導(dǎo)就來勁了,“還記得古董灘被掩埋的和親公主嗎?據(jù)說過了幾年,唐朝又派另一位公主去于闐和親,這次不走陽關(guān),改走玉門關(guān)。為了祈求平安,于闐國王讓接親使團把于闐特產(chǎn)的美玉鑲嵌在關(guān)門上,以此敬獻關(guān)神,玉門關(guān)也因此得名。不料,大張旗鼓的宣揚反而讓他們被悍匪盯上,出玉門關(guān)后不久,在魔鬼城一帶被伏擊殺害,有了冤魂野鬼,才有了凄慘的鬼叫?!?p> 他滔滔不絕地說完,蕭侃重新戴上眼罩。
“你編的吧?”她說。
“呃……”
“說個典故你還搞夢幻聯(lián)動?倒不如說里面有盲尸在鬼哭狼嚎呢?!?p> 林尋白嘴硬地反駁:“我本來就是回答燕老板的,兩次!”他特意強調(diào),上次在古董灘,也是燕山月問的他。
好在燕山月給面子,贊許地點點頭,“故事都很好聽?!?p> 小林導(dǎo)游稀碎的顏面總算撿了回來。
領(lǐng)頭的綠色陸巡突然開始減速,在一處轉(zhuǎn)彎口停下,林尋白緊跟其后,也把車子停了下來。
蕭侃再次摘下眼罩。
“過了魔鬼城就是三壟沙,這里以前只有三壟沙丘,所以叫三壟沙,后來環(huán)境惡化,風(fēng)沙嚴(yán)重,才有了這些帶狀沙山,整條沙丘帶至今還是游動的。夏天沙子溫度高,要給車胎放氣降壓,防止爆胎。”他說完補充道,“這可不是我編的?!?p> 三壟沙是庫木塔格沙漠的最北邊,也是羅布泊的東大門,過了這里,才算真正進入羅布泊無人區(qū)。
蕭侃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沒信號了。
他們此行共帶了兩種聯(lián)絡(luò)工具,一是衛(wèi)星電話,二是手臺,在沒有網(wǎng)絡(luò)的情況下,手機是無用的擺設(shè),而衛(wèi)星通信則可以覆蓋地球表面幾乎所有的區(qū)域,但話費昂貴,僅用于和外界緊急聯(lián)絡(luò),手臺也是俗稱的對講機,靠無線電波傳輸信號,用于團隊內(nèi)部互相聯(lián)絡(luò)。
胡金水的聲音從手臺里傳出來:“一會放完氣慢點開,不用著急。”
林尋白應(yīng)了一聲,又問她們:“你們餓不餓?”
蕭侃搖頭,這才開了三個鐘頭,不至于就餓了吧。
林尋白開門下車,從后備箱丟出兩瓶水給她們,接著拿工具放氣。沙如游蛇,貼著地面搖曳,他蹲下身子,細沙沿著腳踝盤旋到他的膝蓋處。
蕭侃坐久了腰酸,也下車晃晃手腳。
前邊不遠,陳恪站在車旁,一手拿著礦泉水,一手拿著小半塊馕餅。
蕭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觀察,大概是看得太過專注,林尋白忍不住輕咳一聲,“不就是個混血,有那么好看嘛……”
干燥的空氣瘋狂汲取人體的水分,她灌了兩口水,隨口回他:“沒你好看?!?p> 林尋白手一抖,差點把氣門芯擰下來。
烈日當(dāng)頭,曬得他耳根發(fā)熱。
“你也……”
他剛支吾出兩個字,蕭侃已經(jīng)蹬地一腳鉆上車,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
放完車胎氣,兩車?yán)^續(xù)前行,按照胡金水的指示,林尋白放慢車速,生怕一個不留神陷入流沙之中。翻越沙丘時,速度慢得堪比步行,蕭侃這才明白他問餓不餓的原因,這段路怕是要開上好一陣子才能到頭,是該吃點東西。
撇開地形,四周的環(huán)境也讓人提心吊膽,前后左右,天上地下,目光所及皆是一個模樣,黃沙、黃沙、黃沙……前方隱約可見陸巡的車轍印,可從后視鏡看去,他們的車輪痕跡已經(jīng)被流沙飛速覆蓋,想回頭也找不到方向了。
羅布泊古稱幼澤、蒲昌海,元代時稱之為羅布淖爾,蒙古語的意思是多水匯入之湖,這里地處塔里木盆地的低洼處,四周的孔雀河、車爾臣河、塔里木河以及源自祁連山脈的疏勒河都紛紛向此奔流。
一個“泊”字代表了它曾經(jīng)廣闊的湖面。
而如今,只有黃海茫茫,流沙如泄。
進羅布泊前,蕭侃想象過各種畫面,真的進來了,才知道想象是多么的虛幻而幼稚。
極致的荒涼生出極致的美感,炙熱的空氣泛起水一樣的波紋,在地?zé)o走獸,天無飛鳥的環(huán)境中,好似唯一的活物。
她驀然想起一句話。
——沙漠的盡頭是什么?
——另一片沙漠。
沙地行車將人晃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龜速出了流沙區(qū),又立刻開上鹽殼路。
這也是羅布泊的一種特有地貌,湖水干涸后,水中的鹽堿凝固成堅硬的鹽殼,高溫暴曬下過度膨脹,擠壓出一片片龜裂的硬殼,白色的鹽堿片如凸起的利刃鋪滿整條路面,車子從上面駛過,即便是加高的底盤,也被撞得哐哐作響。
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進入一片相對平坦的戈壁,夕陽的霞光普照在這條人跡罕至的古絲綢之路上,將整片荒漠染得金紅赤黃,車輪揚起的風(fēng)沙一顆顆塵埃落定,艱難的第一天總算要結(jié)束了。
林尋白累得長吁一口氣,再一看身旁的兩位女老板,早已被顛得臉色泛白。說實話,他是有點心疼燕老板的,被動出游,白白遭罪。
至于另一位嘛,純屬自找。
“我說過這條路不好走吧,你偏要來活受罪?!?p> 蕭侃歪坐在副駕駛位上,咽下一口翻涌而出的酸水,“還不是張陽告訴我,春生的戶籍在若羌,那個陳恪手里有藏經(jīng)洞的東西,也要去樓蘭……”
林尋白想起她的邏輯——世上沒那么多巧合。
前方,胡金水將車停在一處高大的雅丹土墻背風(fēng)處,看樣子是要趁天亮扎營做飯,陳恪從后排下來,扶著車門,在原地杵了許久,也是一臉土色。
林尋白把車開過去,停在后方幾米。
“你覺得他也是來敦煌找壁畫的,會搶你生意?”
蕭侃強行支起身體,咬牙道:“同行如水火,敢截胡我,也得有命才行?!?p> 哦。
林尋白想起了她的第二個邏輯——不留隔夜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