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7
蕭侃怔住了。
“你說什么?”林尋白一步跨上前來,“你不是沙雪你是誰?”
眼前的女人在剎那變得陌生,她仰頭看向他們,“我……我就是李梅,沙雪她……”
蕭侃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
“沙雪是和你一起被拐賣的,對嗎?”
李梅低下頭,徹底承認(rèn)了,“我和沙雪從小就認(rèn)識,她媽跑了,他爹又死了,她經(jīng)常來我家吃飯,后來有人到村里招工,我們一道出發(fā),上了火車……”
十五年前的記憶往往久遠(yuǎn)而模糊,可關(guān)于那一晚,她記得十分清楚。當(dāng)時(shí)除了她和沙雪,同行的還有另外三個女孩,也是周邊村子的。為了省錢,人販子給她們買的全是站票,火車一早從嘉/yu/關(guān)開出,到了晚上,李梅窩在車廂銜接處睡覺。
睡得正熟時(shí),沙雪把她搖醒了。
“陪我解個手?!?p> 李梅揉揉眼睛,不想動彈,“我還要看包呢?!?p> “你包里能有什么值錢東西?”沙雪反問。
李梅想了想,最貴的是一條花裙子,說是南方天熱,她二娘給了她一條自己年輕時(shí)穿過的,她起身拍拍屁股,跟上沙雪。
這節(jié)車廂是硬座,買站票的人不少,過道被堵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路過中段時(shí),其中一個人販子瞧見她們,起身問:“你們?nèi)ツ??”不過那時(shí)李梅只當(dāng)他們是帶她出村的人。
沙雪大大方方地回道:“解手?!睅谲噹硪粋?cè),她們沒有亂走。
那人便坐了回去。
兩間廁所正好空著一個,沙雪推開門,把李梅也往里拽。
“哎哎……你解手拉我干嘛?”
沙雪不理她,直接關(guān)門上鎖,狹窄的廁所堪堪容下兩人,蹲坑下的圓洞忽明忽暗,窗外黢黑一片。沙雪并不著急脫褲子,而是踩在坑上去拉窗戶,老式火車的車窗是向上推的,她力氣不夠大,推了半天才推開半尺。
“我不嫌你臭,你拉吧。”李梅覺得冷,催促道。
沙雪依舊固執(zhí)地與窗戶較勁,臉蛋憋得通紅,嘩啦一聲,她終于把窗戶推了上去,夜風(fēng)瞬間灌進(jìn)來,李梅連打了兩個噴嚏。
“他們是拐子?!鄙逞┺D(zhuǎn)身,嚴(yán)肅地說,“我剛問過那三個妮子,他們說的話對不上,肯定是騙我們的?!?p> 李梅傻眼了,這個消息太過突然,她一時(shí)來不及理解。
沙雪也不給她理解的時(shí)間,“我們要趕緊走,不然下了火車他們的人來接應(yīng),更加逃不掉?!?p> “可是……”
要怎么逃?
沙雪指向窗外,“這趟是慢車,車速是三十公里,跳下去不會死,但得跳遠(yuǎn)一些,不然會被卷到火車底下……”
李梅嘗試著將頭探出去,冷風(fēng)吹得她睜不開眼,黑暗中樹影飛速閃過,像越不過的荊棘叢林,她長到十五歲,從沒離開過沙家村一帶,更沒坐過火車,什么三十公里,什么跳下去不會死,她完全聽不懂。
“不行、不行,這太、太快了,要不我們等車到站偷偷溜走,或者……”
沒等她說完,上鎖的門猛然被人叩響。
“好了沒,你們兩個!”
聲音中氣十足,正是帶她們出村的人之一。
沙雪給她使了個眼色,暗示這幾個拐子盯她們盯得很緊,這次不走便再無機(jī)會。李梅的心跳得撲通撲通,她知道沙雪聰明,說的話一定是真的,但是——
她害怕。
捶門聲更大了,“怎么回事!再不開門我就撞了!”
沙雪沒有猶豫,一腳跨上窗沿,半個身子在火車?yán)?,半個身子在火車外,她沖李梅伸出一只手,“走?。 ?p> 李梅的雙腳紋絲不動。
沙雪急了,斜過身子想拉她,她卻往后縮了一下。
門鎖被撞得開始松動,李梅眼含淚水,怎么也邁不出那一步。
沒有時(shí)間了。
沙雪最后看了她一眼,縱身一躍……
“我還記得她穿著一件黃色的衣服,火車開得那么快,她一下子就被風(fēng)卷了出去。因?yàn)樗嘶疖嚕菐讉€人擔(dān)心路上再出事,便在武威臨時(shí)下車,我知道他們是拐子,想找列車員求救,直接被他們打暈了過去……”
十五年過去,李梅一直忘不掉火車上的那個夜晚,忘不掉沙雪,也忘不掉那個膽怯的自己。假如她跟著沙雪一起跳下去,會不會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
然而,她不是沙雪,也沒有如果。
“之后呢?”蕭侃追問。
“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崩蠲窊u頭,忽地又想起什么,“對了,出發(fā)上火車時(shí),我問她假如在南邊打工賺到錢,還回不回來,她說她一定會回來的。”
“為什么?”
“她說她賺錢是為了找人,等找到人,自然會回來?!?p> ***
住院的時(shí)間總是極難打發(fā),燕山月按照蕭侃的交代,多閉眼,多養(yǎng)神,時(shí)間就變得更難熬了。
開車這么多年,她還是頭一次出車禍,幸而十根手指完好無損,連老繭都沒少一塊,這對一位修復(fù)師來說,算是極大的萬幸。
滿打滿算她與蕭侃來到西北已經(jīng)有二十天了,還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才能回去呢。
好在蕭侃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雖然不確定返程時(shí)間,但說第二天接她出院,就第二天接她出院。辦完手續(xù),三人去旁邊一家飯店點(diǎn)了武威赫赫有名的三套車。
所謂三套車,指的是三種固定搭配的當(dāng)?shù)匦〕裕簺鲋菪忻妗Ⅺu肘子肉和冰糖紅棗茯茶。
經(jīng)過一周的顛簸,這頓算是吃得最安穩(wěn)、最體面的了。
燕山月詢問接下來的行程,蕭侃便把真假沙雪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偟膩碚f,這一趟除了報(bào)警和報(bào)仇外,收獲實(shí)在很少,“我在想,沙雪這條線算不算斷了……”
“她要去找的人是誰?”燕山月問。
林尋白搖頭,“不知道,或許是她媽,橫豎她爸都死了,還能找誰?!?p> 蕭侃卻不這么認(rèn)為。
“沙雪上火車的時(shí)候,她媽媽已經(jīng)跑了十年了,十年音訊全無的人,肯定是不會回來的,但沙雪卻說她找到人就會回來,說明她要找的人是會和她一起回來的。”
“那是春生咯?!绷謱ぐ酌摽诙?,“春生要是同伙的話,她找到春生,就可以一起回來找壁畫了?!?p> 這么分析也算合理,可問題依舊存在——假如春生真有壁畫的線索,又怎么會整整二十五年都不出手。
林尋白想了想,“他會不會早死了?”
倘若詛咒真的存在,去找壁畫的人都難逃一劫,那么擁有一手消息的春生,自然是去得早,死得也早。
這下合理度是增加了,但著實(shí)令人沮喪。若是春生已死,沙雪的尋找便毫無意義,而跟在后面找沙雪的他們,更是徒勞無功。
正式獲得導(dǎo)游工資的第一天,林尋白就有了一種失業(yè)危機(jī)。
咕嘟一聲,燕山月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甜茶。
她說:“萬一他是知道詛咒,不想以身犯險(xiǎn)呢?”
“對哦!”林尋白大叫一聲,當(dāng)即得意起來,“蕭老板,你看我的提議多好,有事就得三個人一起商量,不能獨(dú)斷專行,群眾的智慧才是真智慧。”
蕭侃冷哼一聲,“我和燕子都是老板,只有你是群眾?!?p> “……”
沒有臺階下,群眾只能自己找話題,“其實(shí)我這兩天還在想,按蕭老板你的分析,沙衛(wèi)當(dāng)年并沒有把壁畫埋進(jìn)沙漠,那么在敦煌周邊出現(xiàn)的盲尸其實(shí)都是找錯方向的尋寶人,既然方向是錯的,所謂的詛咒又是怎么應(yīng)驗(yàn)的呢?”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又補(bǔ)了一句,“那個……柳晨光是在哪出的意外?”
“羅布泊東緣?!笔捹┗氐?。
廣義的羅布泊指的是羅布泊荒漠地區(qū),出了玉門關(guān)往西,到xin疆若羌,都屬于羅布泊,而狹義的羅布泊特指上世紀(jì)七十年代逐步退化的第二大內(nèi)陸湖,盡管湖盆干涸,湖底面積仍有一千多平方公里,是著名的干旱中心,又名“死亡之海”。
要不是柳晨光的尸體沒有眼睛,死在這里并不算離奇。
而他偏偏還不是個例。
林尋白雙手扶額,感嘆道:“真是有詛咒也離奇,沒詛咒也離奇……”
“再離奇的事都會有答案,解釋不通只有一個理由,就是答案不對?!笔捹┖V定地說,盲尸也好,詛咒也罷,她都要親眼見到再做定論。
能讓她相信的,只有明明白白的真相。
林尋白將目光投向三人中的最后一人,而這一題,燕山月直接交白卷。
三年來的合作,她一向秉承蕭侃說了算的原則,搭伙賺錢這種事,聽從安排才是最輕松的選項(xiàng)。
過于安靜的氣氛中,一陣響亮的鈴聲赫然響起。
是蕭侃那臺二手機(jī)。
她接通電話,向外走去。
林尋白百無聊賴,搖晃著杯子里一片上下飄浮的紅棗,隨口問了句:“燕老板,你信鬼神嗎?”
棗片在茶中翻了個跟頭。
“我信?!?p> 燕山月抬起頭,目光清清透透的,她異常認(rèn)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林尋白反而一愣。
蕭侃恰好走回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p> 好消息是,古董商老李給她介紹了一位警察,在敦煌市公安局工作,或許可以打聽到春生的下落,而壞消息是,老李要了她一筆介紹費(fèi)。
“你沒錢了?”林尋白問。
蕭侃點(diǎn)點(diǎn)頭。
這一路加油、換胎、修車、租車,還有住院……每一筆都不是小開支。
說到錢的話題,不免要提到絹畫,林尋白無債一身輕,腰桿子也硬了,對此毫不避諱,甚至數(shù)落起蕭侃,“我一個群眾也就罷了,做老板的人資金應(yīng)該合理分配,雞蛋怎么能放在一個筐里呢?”
是啊,蕭侃也沒想到,把雞蛋放進(jìn)一個筐里,居然會被一只過路鴨踢翻。
她只能敲敲桌子,暫定下一步的計(jì)劃。
“先回敦煌,我去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