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景色，恐怕只有我們這小小的魚木寨里能看見呢……”
春花展露了這段時間以來非常少見的笑顏，可虛不言的心中卻無比緊張起來……他……看見那西頭很遠的地方，從這濃濃瘴霧之中飛跳出一絲長云，那長云如龍，前端卻是黑白相間，更如有生命一般，婉轉(zhuǎn)飛騰，躍向更南邊了……
虛不言已經(jīng)見過那東西的本體，此刻想來心中還是發(fā)慌……但卻沒有聽見春花妹子接下來的話那么令他感到驚慌失措……
“我，喜歡你……你能留下來嗎？”
春花妹子用雙手撐住上半身，整個身體卻往虛不言身體上傾斜著。虛不言的個頭……比春花妹子還要矮一些，虛不言又因為突然聽得這話整個人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這舉動只是讓春花妹子更加貼了上來，于是，她的身影便擋住了那全部夕陽……
現(xiàn)在……便是像是春花妹子從上面壓住了虛不言一樣……
“不愿意嗎？為了我……也不愿意嗎？”
春花妹子步步緊逼，虛不言的喉頭卻發(fā)出清晰的一聲：
“咕咚……”
虛不言就像是被這一聲封印了一般，支支吾吾說不成話語……而春花妹子，又說來了：
“九丫……她跟我說……我們女人還是有辦法留下男人的……”虛不言頭腦中一片空白，任由春花妹子說出了下面的話：“……可是……一生只能用一次……”
春花妹子雙目含情，直勾勾盯著虛不言，說出了讓他更加慌亂的話：“……我……想……用在你身上……”
話隨風(fēng)逝，情妹妹已貼了上來，虛不言聞到了前所未有濃郁的山茶花香，雙眼余光瞟見了牙黃面兒繡著紅花腰帶的飛舞，但他的心中卻生出了無比巨大的恐懼……
他害怕了起來……害怕自己就此沉淪下去……害怕就此在這魚木寨中結(jié)婚、生子、衰老……死去……
“這樣不好么？”
不知道是誰，此刻正在虛不言的心中這樣問著他，見得香風(fēng)刮起玉脂顫……只讓虛不言腦海里一片空白，心中卻震撼不已……
“這樣平平凡凡的過一生不好么？……其實是好的吧……那是真好啊……只要……”
“……再也不碰上那樣的事情……”
“祈禱吧！祈禱著有生之年再也不要碰上那樣的事了……祈禱吧！祈禱著如果再次碰上……說不定……還會有人來救你？……哈哈哈啊……你就想著、求著、指望著、祈禱著……”
“……他吧……”
虛不言身處這樣多少男兒做夢也想夢到的香艷之景下……但他卻心不在焉，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想到了一個人，一不小心，便將心中名字輕輕念了出來……
“……麟犀……”
虛不言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念叨了出來，他回了神，再看向身前景色，山茶春色無邊，他在剎那間便淪陷了，一手伸出，只想輕撫美人兒肌膚……
可這情妹妹卻愣了一愣，一行熱淚便滾滾不停滴落，不等虛不言手撫上來，就被她一巴掌扇開，然后，更是一把推開再也不是她情郎的人，退開身軀，轉(zhuǎn)身跪坐起來，尋回腰帶，默默整理著衣服……
虛不言懵了，怎么激情如潮，來去皆是洶涌，頃刻之間就再也不見了蹤影？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背對虛不言整理衣物的春花妹子，不斷在口中重復(fù)著這句話，更是抽噎不已……
良久……妹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轉(zhuǎn)身對著虛不言勉強一笑，更加將半個身子都貼上虛不言的身軀，輕輕吻在他的臉頰上，便是蜻蜓點水，一沾即分，看她滿目淚光，強忍著什么對虛不言說道：
“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們……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言畢，妹子便起身淚奔而去，留下呆若木雞的虛不言……
再是片刻，虛不言才哭喪著嗓子喊了出來：
“不是啊！你聽我解釋！……不是??！春花妹子！你回來??！”
喊著喊著，虛不言也不知道是為了逝去的什么突然淚崩，哭到傷心處，只得蹲在草垛上大哭了起來……
“小子？虛小子？”
魚老頭的聲音不知為何傳來過來，這日頭已經(jīng)漸暗了，這老頭確是一臉春光燦爛。
“還沒吃飯吧？走~~我們回家吃去！”
虛不言聽魚老頭這樣一說，聯(lián)想到春花妹子，心中又是一陣難受，哭得更厲害了，魚老頭看見，笑得風(fēng)光無限，歡聲笑語壓成安慰虛不言的話兒：
“江湖兒女嗎！總歸是分分合合的啰~~這一地大好紅花……嗯……還有綠葉……何必把眼光放在腳下這么一點兒？走了走了，難不成老頭子還得背你不是？你也是半大小子了，也就是……噗……啊呵呵……咬…咬咬牙、睡一覺就過去啦！”
魚老頭的心情額外的好，扶著肩、扯著腰便把虛不言弄了起來，架著他一步步向家里走去……剛剛走出幾步，魚老頭似乎想起來些什么，便對虛不言說道：“你站這等等，老頭子差點忘了些東西……你等等啊……馬上就回來！”
虛不言已經(jīng)擦著臉漸漸止住了淚水，好奇地看著魚老頭走去較遠的一個草垛后，借著殘陽最后一點殘光，看清楚了那邊地上散開的口袋里露出的東西。
……！寒光青芒，必是利器，黝黑啞光，滅口佳具！……
魚老頭將袋子收拾好，提住系口繩子用力一緊，發(fā)出一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
再看他笑臉如前，背著這袋子就走回虛不言身邊，卻看虛不言冷汗直流，關(guān)心地問到：
“虛小子？你怎么在流汗??？”
虛不言用手一擦，瞬間換上笑容：
“這……夜風(fēng)還真涼?。 ?p> 魚老頭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疑惑不已：“是嗎？小老兒怎不覺得？”轉(zhuǎn)念一想，隨口說道：“可能是你前次重傷虛了元氣吧？走走~我們回去熬點新鮮魚湯，多給你整點辣子發(fā)發(fā)汗就好了！”
魚老頭對虛不言勾肩搭背，宛若兄弟，虛不言戰(zhàn)戰(zhàn)抖抖，不敢拒絕。
殘陽已逝，夜幕悄降，歸家道上，行路稍長
小村燈火，沿途照亮，老漢身后，叮叮當(dāng)當(dāng)……
那少年呢？哈哈！凄涼凄涼~慌張慌張~回了屋里？夠嗆夠嗆！
這一路，虛不言可不輕松，他腦中滿是“殺人藏尸”“墜落山崖”“毀尸滅跡”一類的可怕幻想。
好在看上去樂呵呵的魚老頭并非是暗藏殺機，這虛不言才完整的回到了熟悉的火塘房中，剛剛進門，春花妹子已經(jīng)端來了飯菜，熱氣騰騰。她看見這一老一手攜手歸來，掩飾了一下自己發(fā)紅的雙眼，用那提問轉(zhuǎn)移著注意力：“爺爺，你怎么和不言……不言哥哥一起回來了？”
“老頭子我啊~手腳還是那么麻利，這不！比預(yù)想的要早了一些，回來正巧碰上這小子，說是什么‘夜風(fēng)真涼~我還坐在大鐘旁……’”
虛不言看見春花妹子便心中一痛，但他的身體卻本能地往前踏了一步，待他反應(yīng)過來，又覺魚老頭布袋里東西發(fā)出的聲音太過刺耳，便趕緊恭恭敬敬，故作正經(jīng)道：“妹妹……辛苦了……”
春花妹子也不知道虛不言為什么會突然說出來這樣一句，只能神情古怪地支應(yīng)了兩聲，就聽魚老頭往火塘地板上扔下那袋東西，開心地對自己孫女吩咐道：“春花啊？你哥哥他身子發(fā)虛，你去后面水池里舀一條活魚殺了熬湯，給他補補，我們就在這等你，做好了一起吃飯，記得多放點辣子?。 ?p> 春花一邊有些疑惑地頻頻回頭望來，一邊還是照著爺爺?shù)姆愿廊?zhǔn)備殺魚熬湯了，等她走出去，這火塘房里瞬間就只剩下一老一少。
“小子，你把你操練的東西都拿過來我看看?！?p> 魚老頭率先打破了沉默，虛不言安靜地照做了，看他從小門角落一一拿出，便走回來遞給老爺子細細查看。老爺子不慌不忙，先往火塘里又扔了幾根柴條，等火光漸大，他再借光細看。
半響，魚老頭問道：“你用著順手嗎？”
虛不言一聽，鼻頭發(fā)酸，啞著聲音回道：“……我……正如老爺子所料，我不是練武的好料子……”
魚老頭點了點頭，能正視自己的缺點這是好事，也和他要說的事情有關(guān)。
“你眼力尚好，步射應(yīng)該很上手才對?！?p> 虛不言稍稍高興，可是心中隨即又是一陣失落，便如實對魚老頭說了：“準(zhǔn)度尚可，但是……但是這弓……”虛不言攤開雙手，白布上血跡斑斑，他便更加失落地說道：“……就算雙手完好如初，我也難以持續(xù)開弓，射一箭時，別人已射出五、六箭了……”
魚老頭卻是一笑，問道：“你比的可是那村里的魚二牛？”見他點頭，半是寬慰半是事實說道：“他小子有一把力氣，你這么和他比就不對了，這武功武功，又不是誰力氣大就武功高，只要你肯下工夫，不會比他差的……”
“只是不比他差么……那我何時才能向那伊少俠一樣仗劍行俠？”這話沒有說出，只是被虛不言壓在了肚子里，而現(xiàn)在，他只是淡淡答了一聲“嗯”……
魚老頭卻知道他的心事，說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氣，也知道你想追上誰，這武功，需要你自己慢慢去練、去積累，時間的問題老頭子我沒辦法解決，就只能先從‘武’（器）上面給你想想辦法……”魚老頭說著，他的眼光已經(jīng)看向了他背回來的那一袋東西，稍稍一頓之后，魚老頭繼續(xù)說道：“……明天你就別去操練了，留下來幫老頭子組裝一件玩意兒……一件……好玩意兒……”
“好的……”
虛不言也想轉(zhuǎn)換一下心情，便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
短暫沉默之后，魚老頭突然說道：“這商隊，可能還有十來天就會來了，老頭子知道你去意已決，不過還有一事，我一定要問問?！?p> 虛不言見魚老頭這樣嚴(yán)肅，便也坐正了身子，回答道：“老爺子請問，小子如實稟答！”
魚老頭笑了，小小地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問道：“小子你家中可還有其他人？”
虛不言早就不為這事兒傷心了，便痛快答道：“沒有，只剩我一人?！?p> 魚老頭安慰似地拍了拍虛不言的肩膀，然后繼續(xù)問道：“那你……可愿叫我一聲‘爺爺’？”
虛不言面露驚訝，隨即便是真心的笑容，下一刻，他便從凳子上直接跪下來，朝著魚老頭磕出三個響頭，大喊一聲：“爺爺！”
老人家一時間淚目了，連聲稱“好”，扶起了自己的新孫子，然后站來往那廚房大叫道：“春花，春花？點燈，點燈啊！今天我們在堂屋里吃飯！有大喜事了！”
春花探出頭來，疑惑地回應(yīng)了一聲，老人由自己的新孫子攙扶，走去了堂屋燒香拜祖……
且看這老魚家的堂屋在這夜點起了數(shù)盞燈火，那其中——
——祖收孫兒暮人年，兄拜妹子亂絲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