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千叟宴,真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死了不知多少老頭,京城里哭喪的都多了不少。
當然,陳默業(yè)務并沒有增加。
這玩意被凍死的老頭老太太,似乎也并沒什么怨氣可言。
想想也是,一把年紀了,生死之事倒也看得通透,再加上這是皇帝的旨意,誰敢違抗。
莫說是說出嘴來,就是在腦袋里想上一想,那都是要抄家的罪過。
現(xiàn)在人看起來滑稽的思想,在封建社會里,卻是最為尋常的東西。
一千個人里,能有一個腦子里蹦出來反抗思想,那已經是燒高香了。
這些個有反抗思想的人,一千個里邊能出一個敢說真話的,那絕對是祖墳冒青煙。
所以來說,自古以來,缺少的向來都是敢于說真話的人。
委曲求全,那是通病,許多人改不了的。
陳默雖說沒怎么接到驗尸的任務,但白事可跑了不少,轉了不少銀錢,看了不少熱鬧。
反正鬧騰的哭喊的、安靜地落淚的、尋死覓活的、上吊賭咒的,只有人想不到,沒有看不到。
嘿,整個一出魔幻現(xiàn)實主義。
更有意思的是,因為萬歲爺壽誕在即,這些辦白事的,一律不允許掛白綾舉白旗,連抬棺材,那都要在晚上。
瞧瞧,為了萬歲爺一場七十壽宴,多少死去多時的老頭老太太,停尸家中,不能入土。
誰家晚上埋人?。?p> 這豈不是犯了幾千年的忌諱。
哭了報了,整得棺材還在家里放著呢。
也就是這天冷,萬歲爺要是擱大夏天的來這么一出,京城非得臭了。
陳默聽說原本命令是治喪的人家,連哭都不準哭。
還是當朝翰林院大學時紀鈞據理力爭,才為老百姓保留了哭喪的權利。
但僅限這一周,再過些日子,哭喪,那也不準了。
萬歲爺生日哭喪,那得看全家脖子夠不夠硬,經不經得住砍。
再說回乾雍皇帝的千叟宴。
這玩意兒實質上,就是乾雍皇帝講排場的面子工程,以及一場浩浩蕩蕩的收壽禮的事情。
乾雍皇帝精明著呢,一場生日,收兩次壽禮,千叟宴一次,萬壽宴再來一次。
簡直是雞賊兒。
當然了,這事情乾雍皇帝不會明面上說。
皇帝自然是要點臉面,皇家嘛,站著要錢。
乾雍皇帝不提,底下的文武百官可不能不送。
今兒個疏忽了,明日里恐怕就會因為左腳先跨入朝堂,被直接下獄。
京城里文武百官,可真是愁壞了頭,愁白了頭發(fā)。
千叟宴上的壽禮,太寒酸會出事,太好,后邊的萬壽宴會出事。
一眾大員在家里那是一個唉聲嘆氣,像豐申和德這樣有錢的主還好,反正寶貝多。
像紀鈞這樣沒錢的清流,那搞個屁,送什么都覺得難以交代。
而且,送的壽禮,還得講究寓意。
前些年,乾雍皇帝生日,有個新來的二愣子,送了一副金棺材。
民間不是常說,棺材棺材,升官發(fā)財。
可這玩意兒送給皇帝,那意思就說不通了。
皇帝還要升官?升什么官,上天做玉帝嗎?
好啊,亂臣賊子,竟然咒皇帝早死!
當場就拖出去給杖斃了,附加誅九族套餐。
所以,這寓意,也很重要,民間好的寓意,到了皇帝這里,未必就合用。
千叟宴上,宮殿之內,一片熱鬧景象。
豐申和德作為大魏朝一等一的權臣,最會討乾雍皇帝歡心,今兒個送的,那可不得了。
金絲織布,珍珠做墨,萬顆珍珠繪制成一副萬壽圖,寓意“萬壽無疆”。
不僅僅寓意好,這價值也是不菲,可把乾雍皇帝高興壞了。
戶部尚書則是奉上一把萬民傘,上面有萬名耄耋之年的老人,耗時多日制作而成的祝福之語,恭祝乾雍皇帝,福壽永定。
雖說價值上比不上豐申和德的萬壽圖,可寓意上一點不差,萬民祝福,還是一萬名耄耋之年的老人,乾雍皇帝笑的合不攏嘴。
這萬民傘不正代表著朕深得民心,廣得百姓愛戴嗎?
當然,這禮物有好的,那就有一般的,瞧那紀鈞送的什么玩意,自己繪制的江山勝景圖?嘖嘖,朕宮殿里邊,珍藏無數(shù),哪個名家的書畫沒有,缺你這個?
不過看在這寓意的份上,乾雍皇帝也沒使什么脾氣。
一個個官員送上壽禮,耳邊盡是好聽的話,即便是平日里愛玩針對的紀鈞,也不會在這時候犯渾。
開玩笑,千叟宴上,說好聽的那就是了,誰敢提京城外四散的流民,誰敢說各地頻發(fā)的起義?誰敢?
怕不是覺得自個兒九族活膩歪了。
可憐京城外聚集的流民,在這冰天雪地里,眼巴巴地望著城外邊的粥棚,那叫一個望眼欲穿啊。
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官員們都去給萬歲爺賀壽去了,誰管你們這些泥腿子?
死了,那就死了唄,往八寶山一送,萬歲爺又不會知道。
萬歲爺哪里會知道,他自個兒辦一次千叟宴,這八寶山,險些都埋不下了。
可憐路邊饑寒骨,可憐河邊無定人。
春來秋去立錐田,到死未能得溫飽。
那京城皇宮里的熱鬧,不屬于任何一個百姓。
陳默和衣清川坐在茶棚里,看著皇宮大門里一摞一摞的往外送尸體。
“這回不知死了多少人?!?p> 衣清川嘆一口氣,眼中顏色復雜難明。
幾分殺意,在這凜冽的寒冬,顯得更加冰冷。
“死的人再多,皇帝也不會心疼?!?p> 陳默搖了搖頭,端起已經放涼的茶碗,喝一口,冰冷的茶順著口腔滑落。
“不知道太子繼位之后,會怎么樣?!?p> 這些日子,陳默總是聽譚新維提起太子,那份崇敬是改不了的。
能讓譚新維都佩服的人,陳默心說應當是不會差了。
不過這封建階級的代表人物,能為百姓做到哪一步?
衣清川有所了解,道:“太子素有賢名,勤政愛民,日常政務全由太子打理,倒也做的井井有條?!?p> “只不過,譚新維所言新政,恐怕沒那么容易,即便是太子繼位?!?p> 陳默點了點頭,道:“常說世上新人換舊人,但這新舊交替,往往意味著流血犧牲,譚新維的路,怎么看都不好走?!?p> “你不是入了他的賊船嗎,小心他帶著你一起走?!?p> “嘿,我可沒那么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