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我們是文官集團

176【徐上海的懇求】

我們是文官集團 鶯影瑩盈 1342 2023-08-20 02:26:22

  “魏進忠所為,最大的意義不在蠲免,而在讓一個家庭,能省一個勞力,去從事女紅紡織等旁業(yè)?!?p>  申時行不由嘆道:“確實如你所說,蘇民本就賦重,又素?zé)o積聚,若再不以絲織為生,恐怕蘇地早就民不聊生,餓殍滿地了。哪里還會有天下”

  “最近,晚生也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僅憑蘇州一己之力,無法讓朝廷達(dá)成減賦,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放下成見,聯(lián)合不同立場、不同身份的人,一同為江南減賦出力?”

  “你是這么想的啊……那你覺得聯(lián)合魏進忠就有希望了?我看恐怕未必?!?p>  “他若像其他稅使一樣,短視又無格局,倒也罷了。若他本身就心懷野心,或許能試一試?!?p>  “是人都會唯利是圖,江南又能帶給他什么好處?”

  “錢和糧難道不是好處?”

  ~2~

  蘇州之于江南,其地位不言而喻。

  江南,以鎮(zhèn)江為首,蘇州為腹,杭州為尾,湖州帶山,松江負(fù)海為左右翼,常、嘉為喉脘腸胃諸經(jīng)絡(luò),嚴(yán)州雖稍窎遠(yuǎn),然地連杭界,高據(jù)山巔,抗蔽錢塘,不可它屬,以之為足,然后可以扼險守要,而南都之左馮翊以固。

  同時江南也是財賦集中之地,其淵藪足以稱雄全國,但也毫不夸張的說,大江南北財賦所出全資水利。蘇州延袤千里,外濱大海,內(nèi)阻江湖,河流錯綜,寸土尺地皆獲灌溉。

  蘇湖熟天下足,是指早先,民間種稻者十分而九,后來因江湖壅塞,清水不下,濁潮逆上,以致沙土日積,不宜于禾稻故取辦于木棉。但蘇州仍是江南稻米的主要產(chǎn)區(qū)之一,憑借水運優(yōu)勢,形成了許多專業(yè)市鎮(zhèn)。

  月城、信義、黎里、滸墅、平望諸鎮(zhèn)都是米糧業(yè)市鎮(zhèn),楓橋鎮(zhèn)更是憑米糧業(yè),成為專業(yè)米糧經(jīng)營和集散的市鎮(zhèn)。市鎮(zhèn)上的牙行歇家數(shù)以百千計,也包括散落于閭里的無數(shù)包當(dāng)。

  其實近年來,用歇家包攬糧里漸成積弊,危害多方,且廢除歇家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漲。一是每遇征糧時,管糧取之歇家,歇家取之糧戶,上下交征,指一科十,細(xì)節(jié)上處處都是漏洞,小民沒有不受其害的。二是士紳優(yōu)免制度與官員的政績考核之間,矛盾越來越激烈,知縣也愈發(fā)重視均田均役的推廣。

  一般糧戶交糧,是經(jīng)糧長/里長、歇家、縣衙這樣的繳納順序來,而魏進忠插手地方賦稅,其方法就是:支使朱靈均控制歇家,讓糧戶所繳的糧,直接送到他指定的倉庫,就不再經(jīng)縣衙一環(huán)。同樣的手法,還用在了商業(yè)買賣的居間交易環(huán)節(jié)中,也就是讓歇家、牙行代為征收各種商業(yè)稅。

  他的做法,與地方官員的做法恰是背道而馳,地方希望取締保歇,他就大加任用;地方要完成政績考核,他就直接插手賦稅。所以,反對聲最大的,也多是來自府、縣衙門的堂上官。

  只是,魏進忠在插手地方賦稅的同時,同時還減免了百姓的附加之稅,這似乎沒一人提及,抑或心里都清楚,但都心照不宣似的緘口不提。

  而參劾魏進忠的官員愈漸多了起來,進京的彈劾奏章里,亦是十封當(dāng)中就有一二封,被劾主角是他。其實他自來到蘇州之后,其所作所為,都有目共睹,可還是很多人選擇不聽不看,甚至裝作不知。

  當(dāng)然魏進忠并不在乎,也知道他一旦插手了地方賦稅,肯定招致反對的聲音。但沒法,他的‘遠(yuǎn)大’計劃中,手握一手的糧食資源,是必然要達(dá)成的一步。其二就是海運路線。

  劉時敏之前與魏進忠鬧了不愉快,今日來找他時,又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他毫無別扭之感,魏進忠就更不在意了。

  “師弟,徐上海又有信給你?!?p>  “耶?”魏進忠一聽,蠻高興道,“俺都好久沒聽故事了,他是不是又有新故事講?”

  “還不知,現(xiàn)在要念信嗎?”

  “念念念,俺正好想聽?!蔽哼M忠邊說,邊找座位準(zhǔn)備坐下,“誒等等……”又忽然出聲阻止劉時敏。

  “應(yīng)坤,應(yīng)坤……“轉(zhuǎn)而向門外高聲喊道。稍頃,便有一人入內(nèi),正是劉應(yīng)坤。

  “干爹,可有事吩咐兒子?”

  “呃,你去,去……備些下酒菜來,有燒雞最好?!?p>  “嘻嘻,干爹這是打算聽評書?兒子也湊個熱鬧行不?”劉應(yīng)坤打趣,轉(zhuǎn)頭瞧瞧臉色不太好看的劉時敏,又改口道,“兒子這就去備……”

  劉時敏無語死了,但只能等劉應(yīng)坤把魏進忠要要的小菜零食準(zhǔn)備好,才開始拆信封。

  魏進忠沒注意劉時敏臉上神情的變化,只依舊興致勃勃地回憶一年前在山東,與利瑪竇和徐光啟邊吃燒雞,邊講故事的情景。

  “告訴你,讀書人俺只佩服徐上海,不僅學(xué)問好,故事也講的動聽,不像其他文人?!?p>  劉時敏嗤笑道:“那不叫講故事,人在講道理,只是把經(jīng)史子集里很深奧的人物、事跡化成最通俗的語言說出來?!?p>  “那不還是講故事?你聽那些廟觀茶樓里說評書的,誰不是說古代的故事?那什么《說岳全傳》,還有《興唐傳》,不都是講古代將軍的故事?”

  劉時敏聽得直翻白眼:“那都是明人寫的話本子……算了,不與你爭!”解釋沒用,遂不再與魏進忠爭辯。

  還好劉應(yīng)坤沒過多久就支使下人端來下酒小菜、并瓜子炒豆,橘柚查梨,一字鋪排在魏進忠身旁的桌案上。

  “干爹,兒子能不能也跟您一起,聽聽徐上海講的故事?一直以來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兒子也好奇啊。”

  “行啊,”魏進忠一聽,高興道:“來來來,坐下坐下,一起!”

  劉應(yīng)坤笑嘻嘻的道了聲謝,然后找來凳子隅坐一旁,“劉師叔,這就開始吧?”

  劉時敏懶得計較,伸手拖過一張椅子坐下,然后開始拆信,取出信紙展開,先自己快速瀏覽一遍??粗粗?,神情漸漸莊重起來……

  “講啊,”魏進忠邊吃邊催促他道。

  劉時敏沒有理會,又等了約莫片刻,才開口,卻是未語先嘆:“唉……”

  魏進忠怪道:“怎么?今日你咋這般做作起來?”

  劉時敏半嗔半惱道:“師弟,你喜歡聽評書,那你覺得岳飛怎樣?”

  魏進忠望了他好一會:“忠臣孝子也!但你所問為何?”

  “一等人,忠臣孝子,二件事,耕田讀書……不說遠(yuǎn)了,其實本朝也有很多忠臣孝子,于謙聽說過嗎?王陽明又聽說過嗎?以及我朝開國元勛劉基,聽過嗎?”

  魏進忠干脆放下手中酒杯筷子,看著他道:“繼續(xù),俺聽你說。”

  “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就是文武兼?zhèn)?,自幼博覽群書,習(xí)得天文、歷法,兵法、性理諸書,且都來自江南一地。于少保是杭州錢塘人,新建侯王陽明浙江余姚人,劉基是處州府青田人。其實不獨浙江,江東、皖南也多忠孝之家,就如太湖東山,莫厘王氏的王鏊,可稱忠臣……”

  “高祖皇帝曾說‘忠臣愛君,言為國。蓋愛君者,有過必諫,諫而不切者,非忠也;為國者,遇事必言,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國家財賦,專倚三吳,而蘇松獨甲于天下,則其劬勞疾痛之狀,亦獨倍于天下。今日民窮財匱,十室九空,無處不苦,蘇松為甚……”

  “王鏊曾于晚年,積極倡導(dǎo)江南減賦,他一篇文章里也提到‘今天下財賦多出吳中,稅法未有如今日之弊者’,他的意思指稅額之高,因而導(dǎo)致吳中的貧窮多流,里甲坐困,去往相牽,同入于困。故而貧者棄田以轉(zhuǎn)徙,而富者盡賣其田以避役。所以吳下田賤無所售,荒而無人耕……此文,算是為江南減賦而努力的先行之人?!?p>  魏進忠完全停了喝酒,背往后靠,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劉時敏,不做聲,不打斷。

  劉時敏緩了緩,繼續(xù)道:“他的直言,雖未達(dá)成實際結(jié)果,卻也讓上位者有所觸動,因而后來在江南一些州縣試行一條鞭法時,其目的之一就是為百姓減輕負(fù)擔(dān)。嘉靖十六年的蘇、松二府,就出現(xiàn)過‘照田多寡為輕重,凡大小差役總其徭役數(shù)目,一條鞭征充。而在海瑞任應(yīng)天巡撫時,又將在余姚、平湖等地試行的一條鞭推廣至整個應(yīng)天……”

  “即便如此,整個江南并未因此而減賦,百姓的負(fù)擔(dān)依然沉重。萬歷初張江陵亦言,田賦不均,侵欺施欠,讀之使人扼腕。不與此時剔刷宿弊,為國家建經(jīng)久之策,更待何人……但令人惋惜的是,此后不久……或許江南百姓再也等不來‘均糧足民’之時了?!?p>  “呵呵,”魏進忠突然笑了,仿佛是評書聽到精彩處而笑,“這就是徐上海今次的信?”

  劉時敏點了點頭。

  “所以這次他沒講故事……”魏進忠又忽然改口,“不對,他也講了,只是俺聽不明白?!?p>  劉時敏看著他:“為何?”

  “果然是讀書人……”魏進忠又搖了搖頭,“不過,減不減賦,跟俺有何關(guān)系?”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