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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文官集團

107【歇家牙行】

我們是文官集團 鶯影瑩盈 2023 2022-12-05 23:42:09

  萬歷二十九年,年底,

  這年冬天竟無雪,可是天氣依然冷得刺骨。

  魏進忠坐的三乘馬車,行駛在往濟南府的大路上。這一路的天色都是灰撲撲的模樣,魏進忠就覺得頭頂上像是扣了一個黑乎乎的鍋蓋,他不喜這種不見陽光的天,老是這樣灰撲撲的,心情也會變得不好。

  車輿里放了一只炭盆,異常暖和,他不覺得有多冷。但也知道隨他馬車同行的,還有錦衣衛(wèi)的一班兄弟,雖說都騎著馬,但架不住凜冽的寒風往身體里、關節(jié)縫里鉆。人在馬上不消半個時辰,就會凍得全身僵硬,哪怕是穿得再厚也無濟于事。

  好在他到哪都會帶著好酒,等到了下一個驛站,就停下來讓他們喝點酒暖暖身子吧。他也想喝了……

  ————

  京城的天同樣灰蒙蒙,

  既無雪,京城便不再是白凈一片,黑灰的色調(diào)下,襯托出一張張菜色的干瘦臉龐。唯有白米的白是能讓人眼睛發(fā)亮,但那些白色的后面,卻是一顆顆黑透的黑心。

  戊寅日,大學士沈一貫上疏,催促皇上點用總河大臣。

  “事之最急者有三,其一則黃水侵淮水而泗州祖陵危;其一則黃水侵漕河而運道阻塞,南米千萬艘停閣不進,京師之米糧日貴,百貨日少;其一則河南山東徐沛之間,乃中原都會之區(qū),故中原之民尤當愛護中原之地……皇上又不令任,臣實憂迫如坐針氊,若托之非人,或因之為利,不顧利害之切身,第取錙銖之快意,此視國事若兒戲而計之至愚者也。臣為此懼竭忠盡言,亟點廷推之外更無要術,專委河臣之外更無奇策。早責成一日則早拯救一日,惟皇上選擇而使之。”

  京師每年全靠漕河運糧,漕運一阻,京師米價必定應聲而漲。其實未必真的缺米,但囤積居奇的人又怎會放過賺大錢的機會?

  那些滯留南方的運糧船,即便現(xiàn)在改走海運也來不及。一是冬季的風往南吹,并不利于要北上的船,就算船行八面風,但會花去四倍的時間,損耗更多的人力,得不償失。二是走海運到京,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成山頭的暗礁和淺灘,漂沒的風險極大。除非走洪武時期的那條海運線,從劉家港直接入黑水洋抵達天津,就可以繞開危險的成山頭。

  無論是黃河的問題,還是淮河的問題,最終都會歸結(jié)在一個問題上——除了一條讓人糟心的漕河,沒有什么備選方案。

  朝中并非沒有人不知問題癥結(jié)所在,因此,重修膠萊運河的呼聲,又漸漸清晰起來,為首的正是程守訓,迄今為止,他已不止一次上疏。只是膠萊運河的問題比疏通一條漕河可復雜多了,元代和嘉靖朝的案例就擺在那里。沒有足夠明顯的例子證明,通航膠萊運河的收益能大于其高昂的開發(fā)維護成本。

  當然這只是淺層的原因,更深層的原因卻是:在北方的大沽港和南方的劉家港之間,有幾千里的海岸線,卻沒有一個口岸能與大沽港和劉家港相提并論,既能連通海洋又能溝通內(nèi)河水系。這一段海運的意義遠小于內(nèi)河水系對于廣袤內(nèi)陸地區(qū)的意義。而膠萊運河只是這一段海運線上的一環(huán),即便它能通航,其輻射作用未必就能超過漕運對于京畿地區(qū)的輻射作用。所以近一百年來,才會屢議屢廢。

  但是現(xiàn)在青島開港又不一樣了,在未來,也許還會變,只是誰說的準呢?

  國家大事自然有皇帝和朝廷大臣來操心,而百姓們,地方的官員們,他們能操心的就只是與切身利益相關的具體問題——如何讓自己吃飽肚子?如何讓百姓乖乖的上納錢糧不拖欠?

  行平糶之術,可以抑制米價大漲,但官方要平糶,手上也得有糧才行。北方才經(jīng)歷了為時近一年的大旱,平常倉、社倉里早就空空,又哪來的糧食去平糶?

  除了山東、河南,直隸保定府也是經(jīng)受旱災最重的地方,保定府的推官熊廷弼就正為糧食而發(fā)愁。保定自去年起就連續(xù)數(shù)月大旱,一直延續(xù)至今年的夏秋。旱情讓百姓無以為食,饑民遍野。

  即便他親力親為查督賑災,又慫恿了巡撫汪應皎帶頭募捐銀錢,好歹還湊了數(shù)千兩銀子用來買賑災米糧,也才堪堪扛過災荒。但是眼下正值青黃不接,又是冬天,保定依然缺糧缺的厲害,如今米價騰貴,而府庫里也無錢無糧來支撐行平糶以抑制米價。

  熊廷弼心中滿是憂慮,看見公文上寫著朝廷新頒布的御旨,臉上也沒露出多少歡欣。朝廷要推廣植棉,本是好事,他心中卻是喜憂參半。推廣植棉是長久打算,但解決不了眼下的緊迫問題啊。

  其實他知道在保定府什么人手里有糧,但是他卻無法以官府的名頭去迫使那些人獻出糧食來平糶,更無法阻止他們高價賣糧。那些人本身就與官府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且根深蒂固動不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忽視那些人的存在,畢竟他還是一個朝廷命官。

  年年吏部考核天下的官員,考核標準都只有一個:賦役完欠。而那些人,手里握著的正是一府、一州,或者一縣的賦役錢糧。

  他熊廷弼不可能一輩子呆在保定府當推官,也是要往上升的,要想升官,自然也避不開這唯一的考核標準,更避不開那些人。

  但這個問題似乎無解,所以熊廷弼只有繼續(xù)發(fā)愁。

  ————

  山東巡撫黃克纘同樣心情復雜。

  單就今年山東一省的賦稅來說,雖說去年開始就遭了旱災,其實完成的還不錯,如今秋糧的征收尚未結(jié)束,目前看竟比過去兩年都強。

  遭了旱災,但是賦稅卻沒欠下多少,原因不作他想,就是今年的棉花賣了一個好價錢。西三府的種棉戶手里的棉,賣得比往年都高,百姓手里有了一些銀錢,那么完稅的情況就相應好些。而衙門也無需到處催比(查核催征),甚至動用酷刑催比。

  他任布政使多年,官府年年征稅,哪次不是嚴酷與殘忍交織進行?就為不欠。畢竟外官要想考滿到部,戶部是要先查勘錢糧,完過八分以上才準考滿。如江南,賦役猶重于山東,可謂積案如山,積欠若海,什么降俸降級全部家常便飯,在南方任官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平調(diào)。

  所以一旦積欠太多,為自身利益想,官員又怎會不去嚴催百姓?而且過去本色繳納時,還沒有太嚴格的比限制度,自打折色納銀之后,可謂花樣百出,山東只興四限,春夏二分,秋冬三分。南方是六限、八限乃至十限都有,幾乎月月征稅。

  黃克纘手里還有朝廷新下發(fā)的公文——推廣植棉,三年當中免正賦一年。這無疑是利于山東的好政策,雖經(jīng)大旱,只要皇上體恤百姓,恢復民生經(jīng)濟其實也很快。如今他作為一方大員,于地方有利的政策,他自然要支持,只是在心中,礦監(jiān)稅使始終是堵在他心口的大石頭,一日不去,他一日不能安心。

  “上疏,還要上疏,直到皇上同意取消礦稅為止!”

  ————

  要說誰人讓他心情復雜?除了那個閹人魏進忠,沒有別人。

  而這個閹人,此時已快到濟南府了。

  魏進忠這一路還算順利,冷是冷了些,但也充滿‘樂趣’。

  賈必是早就被他派去了濟南和青州兩地做暗查,暗查誰?王家。

  “你說那兒歌咋唱來著?”魏進忠饒有興致的問道。

  “是這么唱的——里長虎,歇家狼,執(zhí)掌黃冊賽城隍;窮家田少包空額,鄉(xiāng)官地多不納糧……”

  “哈哈,這是唱的王家?”

  “是,傳了很久?!?p>  “嘖嘖嘖,這王家啊……嘖嘖,一個字,絕!兩個字,狠絕!”

  “魏爺,那接下來,咋做?”

  魏進忠哼笑一聲:“拉粑粑總有擦不干凈的時候,總歸一條,他跟西三府那些官都怎么勾結(jié)的?”

  “這簡單啊,卑職手下有一兄弟,剛從臨清、德州、廣積三倉查案回來,不如問問他?”

  “好啊,那你把人叫來?!?p>  “是,卑職這就去喊他來?!?p>  賈必很快喊來一東廠番子,在魏進忠馬車外與他交待了一番,隨后讓他登上馬車。

  馬車里,這番子見過禮,然后魏進忠便問起了王家的底細。

  番子回道:“這王家其實就是個大保家,除了包攬棉花,還兼開米鋪、銀號。買賣做的可不小?!?p>  “哼,”魏進忠哼笑,似乎早料到如此,他沒進宮前就在別人歇家里混過,自是曉得這行。“這王家怕不是還放貸吧?”

  “是,東昌、濟南二府的糧戶、花戶基本都與他王家簽了帶納、帶比的契約,所以人都稱為王主戶。衙門只讓折色繳納,但百姓哪那么容易得到銀子,一旦繳納不上,可不就只有重利稱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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