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非人也

　　陸言再次回到臨松薤谷。

　　此時，臨松薤谷里還是風(fēng)平浪靜，沒有人知道災(zāi)難即將來臨。

　　陸言選擇的節(jié)點是使者來到之前一個半月左右，一個半月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他想出對策，并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

　　“師父！師父??！”當(dāng)陸言找到郭瑀時，郭瑀正在垂釣。

　　郭瑀頭戴斗笠遮陽，手持魚竿，垂釣岸邊一動不動。

　　光是看他這模樣，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人想到這竟是名滿河西的大儒，而只會以為是個享受野趣的釣魚佬。

　　陸言急吼吼的叫著跑著，很快來到郭瑀身邊。

　　郭瑀對他的到來卻不甚歡迎，反而生氣起來，說道：“急什么？急什么？你的君子之行呢？火急火燎，大吼大叫，驚了我做的窩！”

　　釣魚先做窩，窩做好了魚才上鉤，陸言到來，驚得魚都跑了！

　　陸言一噎，不管郭瑀的責(zé)備，開門見山道：“師父，弟子有要事要稟告?！?p>　　“說來?！鄙詼亓嫉墓r此時已經(jīng)平復(fù)好了心情。

　　“師父，弟子得到消息，涼王發(fā)布征賢令，命廣大學(xué)者前往姑臧，請師父的使者已經(jīng)從姑臧動身，將在半個月之后來到臨松薤谷?！?p>　　郭瑀驚呆。一時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

　　他還以為什么事狗屁倒灶的狗食，哪想竟是這么大的事情！

　　郭瑀魚竿都扔了，面上的神情十分精彩，猶豫片刻，終于是破口大罵道：“狗屁涼王！非人也，狗娘生養(yǎng)也！”

　　陸言：“……”

　　先生真君子也。

　　“師父，此事該如何是好？”陸言問道。

　　還是那句話，師父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關(guān)鍵還是看郭瑀的態(tài)度，陸言才好決定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

　　郭瑀面色沉重了起來，一臉沉思之色，一雙眼已經(jīng)流露出了痛楚、懊惱、悔恨等等十分復(fù)雜的情緒。

　　“自然是拒不答應(yīng)，不會前往?！?p>　　師父郭荷的前車之鑒還在，郭瑀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陸言也忍不住嘆氣起來，知道他這一趟勸說，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還是忍不住道：“只是涼王說了，若是請不動，那就殺之！”

　　“要殺便殺！要刮便剮！老子怕他？”

　　“……”

　　好了，陸言知道接下去的路該怎么走了。

　　既然師父不懼風(fēng)雨，便是要身死也要堅守心中陣地，那他只能把風(fēng)雨擋在臨松薤谷之前。

　　只要涼王的使者不曾來到此處，那么他們的耳朵就不曾聽過涼王的征賢令。

　　事情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從河邊回來之后，郭瑀一個人在房中靜思許久，第二日，他召集眾位弟子，做了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決定。

　　“眾位?！惫r道，“我如今大難臨頭，怕是性命攸關(guān)，生死難料。未免你們受到牽連，為師決定讓你們離開臨松薤谷?！?p>　　“各位請拿上你們的束脩之禮，請自離去吧。”

　　在眾位學(xué)子面前，擺放的是一些布匹肉干之類的東西，全是入學(xué)時送給老師的禮物。

　　其余不知真相的學(xué)子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陸言一臉淡定，仿佛早就知道郭瑀會這么做似的。

　　坐在陸言身邊的嚴仲松本來也隨大流慌了一下，但看到陸言淡定的神色，瞬間也不慌了。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是不慌，這可能就是抱大腿的感覺吧，跟著陸言走就對了。

　　好好的學(xué)堂說散就散，學(xué)生們自然不答應(yīng)。

　　如今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師徒之情不像日后那樣淡泊，師父遭難，做弟子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在眾位學(xué)子的逼問之下，郭瑀無奈只好說出了實情。

　　聽完后，知道又是涼王作妖，眾位弟子沉默了。

　　于情，學(xué)生們不想走；于理，涼王手握大權(quán)，使者一到，他們一群讀書人又拿什么去抵抗呢？

　　用拳頭嗎？可對方拿的是刀！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一股死一般的沉寂在學(xué)生中蔓延，即不舍，又無奈；即憤懣，又哀傷。

　　正此時，忽然有人站起身來，輕輕一笑，自顧拿起肉干和布匹，說道：“長者賜，不敢辭。師長有命，又怎敢不從？既然師父發(fā)話，我們還是聽吧?！?p>　　說話的人，不是陸言又是誰？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他，不可置信，包括嚴仲松，感覺一腔信任都錯付了。

　　本還想著讓這個人小膽大、平時侃侃而談上躥下跳的陸言出出主意呢，哪想他竟然是第一個順從的！

　　“走吧，走吧?！惫r也擺擺手，一副無力再說的模樣，便走了，只留下大師兄一人維護秩序。

　　有陸言開頭，此后陸陸續(xù)續(xù)也有人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東西，然后也離開了。

　　隊伍本來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但不知是誰，拿起了肉干和布之后，忽然怒氣沖沖砸向陸言的后腦勺。

　　不疼，但這一番變故，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引起一場不小的騷亂。

　　陸言回過頭去，看到一位年長的師兄目露兇光看著他，唾棄道：“平日里師父厚待于你，對你百般縱容，如今大難當(dāng)前，卻任憑師父一人獨自面對，真是令人不齒！”

　　這一聲起了一個帶頭作用，心中不滿的人也敢順著發(fā)聲了。

　　“是，我不走！”

　　“我也不走，我不要離開臨松薤谷！”

　　“我也不想走，師父之恩未報，怎能獨善其身？”

　　陸言摸了摸臉，不說話，只是看向了大師兄。

　　大師兄在學(xué)子中是很有威嚴的，不僅因為他年紀(jì)大，資歷長，更因為大師兄是師父的乘龍快婿。

　　“夠了！切勿騷亂！”大師兄大聲喊道，“這是師父的決定，和陸言師弟沒有關(guān)系！你們領(lǐng)了東西，就自下山去，不要節(jié)外生枝了！”

　　大師兄發(fā)話，其他人再不滿，也只能忍下來，垂頭喪氣離開。

　　只是……真是不甘心啊！

　　要為了那狗屁使者，離開這個地方。

　　這里的一山一水，一洞一窟，已經(jīng)和他們產(chǎn)生了深深的羈絆，是求學(xué)之地，也是第二個故鄉(xiāng)。

　　離開，怎么舍得？

　　學(xué)子們的東西都不多，一個上午就全部收拾完畢，中午的時候，都陸續(xù)離開學(xué)堂，走了。

　　只有大師兄留下來，和師父留在山谷里，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使者。

　　一干人等心有靈犀似的，都走得很慢，像個烏龜。

　　慢慢的磨啊磨，磨啊磨，磨磨蹭蹭來到了山谷入口處。

　　到了這里，就不再同路，要各分東西了。

　　帶頭辱罵陸言的師兄嘆口氣，不得不出來第一個拜別：“眾位，我路遙家遠，就先——”

　　還沒等他說完話，忽然一聲輕笑傳來，蟄伏已久的陸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打斷了他的話：“師兄們就這么走了嗎？師父大難當(dāng)前，我們怎么能先走？”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就看見陸言一件行李也不帶，就這么孑然一身，完全不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這……這究竟是什么回事？

　　不是他先帶頭要走的么？

　　師兄看向陸言，目中還有憤怒之色，質(zhì)問道：“不先走，還能如何？難不成還能和對方拼命？”

　　哎呀呀，剛才還義正詞嚴批評陸言呢，原來他也知道不能拼命。

　　陸言笑了一笑，“當(dāng)然可以拼命。”

　　拼、拼命？

　　真的可以拼命？

　　他們真的有這個能量和官府對抗嗎？

　　要拼命，又該如何拼命？

　　有人的目光熱烈起來，也有人沉思不語，總之，一灘水總算是讓陸言一句話給攪了起來。

　　陸言立即趁熱打鐵，繼續(xù)高呼道：“涼王張?zhí)戾a，謀權(quán)纂位，名不正言不順，實非明主，亦非良人。昔有張祚威逼利誘師祖郭荷，后師祖抑郁而終；如今有張?zhí)戾a再度逼迫，師父的下場可想而知！”

　　“眾位師兄弟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都有君子之德，該明白，人之所以為人，不為畜牲，正是因為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若是這些都沒有，與畜牲何異？”

　　“師父傳道授業(yè)之恩未報，不能讓師父重蹈師祖覆轍！師父哪怕答應(yīng)涼王的邀請，此去只怕也是兇多吉少。人是人，不是畜牲，不可以被關(guān)在籠子里，身不由己，處處受限！我們該讓師父避免這個死局！”

　　“某，陸言，愿死戰(zhàn)！”

　　這一聲，如平地一聲驚雷，驚了所有人的耳朵，振聾發(fā)聵，令人瞠目結(jié)舌。

　　本以為陸言是個臨頭退縮，膽小怕事之徒，卻沒想到，他居然報了必死的決心，愿意為了師父死戰(zhàn)！

　　陸言擲地有聲，目光真誠，剛才跟風(fēng)罵他的人此時都羞愧的低下頭，心里愧疚難當(dāng)，懊悔極了。

　　同時，他們心中的熱火皆被陸言燃起，變得豪情萬丈，感覺自己變成一股氣，一把劍，擰在一起，便可氣沖云霄，斬破天際，直沖萬里。

　　像一把火，把他們心中本來就瀕臨燃燒的怒火，徹底點燃。

　　為了師父！

　　為了尊嚴！

　　“某，嚴仲松，愿死戰(zhàn)！”

　　“某，劉自生，愿死戰(zhàn)！”

　　“某，徐公瑾，愿死戰(zhàn)！”

　　“……”

　　一聲接著一聲，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之勢。

　　陸言知道，他的天賦再次起了作用。

　　“信服”和“與子同袍”配合使用，鼓舞人心效果拔群。

　　只是群情激憤之后，也有人迅速冷靜下來，問了一句十分現(xiàn)實的話：“為了師父，我等自當(dāng)愿意死戰(zhàn)。只是匹夫之勇不可取，我等可不像你有武藝傍身，可以一當(dāng)十。要拼命也德講究個法子，該如何拼命？”

　　“山人自有妙計?！标懷孕α诵Γ⒓凑f出他的想法和辦法，“首先，我們需要武器，有足以和對方抵抗的能量。然后，我們需要一個正確的戰(zhàn)略指導(dǎo)。最后，我們需要一點說干就干的魄力?！?p>　　“說人話?！?p>　　“我兵法學(xué)得不錯，在使者到來之前，我們來演練兵法，排兵布陣，把使者一行一網(wǎng)打盡！如今盜匪橫行，天下大亂，蒙起面來，誰也不知道我們是誰。說不定是使者路上遇見了沙匪，也追究不到我們身上來?！?p>　　不過又是干回老本行罷了。

　　說的不是當(dāng)沙匪。

　　陸言參與白馬義從集訓(xùn)兩年的時間，學(xué)了不少東西。

　　他作為伍長，又正好擁有領(lǐng)人訓(xùn)練打仗的本事。

　　這臨松薤谷是他們的家，地形地貌早已熟得不行。如今可謂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先下手為強把使者一行一網(wǎng)打盡，不要太簡單。

　　陸言甚至用昨晚一晚上的時間，訓(xùn)練計劃和臨松薤谷行軍圖都畫出來了。

　　拿到陸言的計劃書和地圖之后，本來有點疑慮的人也覺得此計可行，連連稱贊道：“師弟大才！日后必定可成就一番大業(yè)！”

　　“過獎過獎?！?p>　　日子過去了五日。

　　臨松薤谷道學(xué)子們都搬空了，可不知道為什么，郭瑀總感覺自己好像出了幻覺，仿佛學(xué)生們還沒走似的，有時候甚至覺得聒噪，騷亂，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動靜。

　　真是老了老了，都出幻覺幻聽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