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在海洋館玻璃穹頂時,胡云辛握著兩張褪色電影票根走進(jìn)天文臺。監(jiān)控錄像顯示七月十七日深夜,秦炎深的身影出現(xiàn)在觀測室,卻不是獨自一人——丁姝佩披著他的白大褂,指尖在星圖投影儀上畫著雙魚座符號,而本該屬于胡云辛的銀星星項鏈,此刻正懸在丁姝佩的鎖骨間蕩秋千。
“這是觀測員值班日志?!惫芾韱T遞來蒙塵的牛皮本,夾在八月十四日那頁的銀杏葉標(biāo)本突然碎裂。胡云辛在泛黃紙頁上看到兩種字跡:秦炎深工整的記錄下方,丁姝佩用粉色熒光筆寫著「今夜木星會哭泣嗎」,后面跟著他筆跡的回復(fù):「它的紅斑是我們相撞的星云」。
儲物柜最底層的鐵盒里,躺著十二封未寄出的信。郵戳日期橫跨三年,每封都貼著水母郵票。第七封信里夾著海洋館年卡,背面用鋼筆寫著:「每次講解到燈塔水母時都在想你,這種永生生物多像我們的愛情」。胡云辛突然想起,三年前秦炎深送她銀星星那晚,襯衫上確實沾著海水腥氣。
咖啡館監(jiān)控視頻里,戴水母發(fā)卡的女生每周三下午三點準(zhǔn)時出現(xiàn)。秦炎深總是提前五分鐘到達(dá),把砂糖包壘成小金字塔。有次暴雨,他徒手擦凈她對面的玻璃窗,呵出的白霧凝成愛心形狀。胡云辛數(shù)著畫面中他們相觸的十七次指尖,突然發(fā)現(xiàn)每次自己生日當(dāng)天,這個座位都空著。
最致命的證據(jù)藏在云存儲的私密相冊。密碼是他們初吻日期,相冊封面是胡云辛睡顏,內(nèi)里卻塞滿丁姝佩的影像。第88張照片拍攝于天文臺頂樓,丁姝佩穿著她的草莓睡裙,腕間系著秦炎深當(dāng)年送她的許愿繩。配文是:「你說第八十九天就和她攤牌」。
洗衣店老板娘遞來票據(jù)存根時,胡云辛正盯著烘干機(jī)里糾纏的衣料發(fā)呆。“那位丁小姐最愛真絲衣物,每次都要強(qiáng)調(diào)用雪松香型柔順劑?!逼睋?jù)背面記著十二次送洗日期,每次都是他們冷戰(zhàn)的周期。最末的備注欄畫著簡筆畫: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對星空,手里牽著氣球般的水母。
當(dāng)她在二手書店發(fā)現(xiàn)批注版《銀河鐵道之夜》,扉頁上并列著兩個名字的縮寫,終于明白那些深夜視頻會議的背景音里,為何總有翻書聲與少女輕笑。書頁間夾著海洋館年度會員卡,使用記錄顯示每周三下午三點,正是秦炎深說“課題組例會“的時間段。
平安夜,胡云辛站在海洋館水母廳。當(dāng)電子鐘跳至20:08,整面玻璃幕墻突然浮現(xiàn)星圖投影。丁姝佩穿著香檳色孕婦裙出現(xiàn),頸間金星星與銀星星串成雙鏈,在解說詞中提到:“傳說同時擁有金銀雙星的人,能穿越時空修補(bǔ)遺憾。“游客們鼓掌時,胡云辛看清她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秦炎深奶奶臨終前留給孫媳的翡翠戒圈。
最后一塊拼圖在跨年夜拼合。維修工從故障洗衣機(jī)掏出枚紐扣電池,上面粘著干涸的血跡。DNA檢測報告送達(dá)那天,胡云辛正在擦拭霸王龍模型,棉簽突然勾出齒縫里嵌著的金星星碎片——內(nèi)側(cè)激光刻著丁姝佩名字縮寫,日期卻是她收到銀星星的第二天。
雪落滿肩時,胡云辛站在第88盞路燈下。對面便利店走出抱著嬰兒的夫妻,秦炎深正把金星星掛墜系在嬰兒襁褓。丁姝佩轉(zhuǎn)頭看見她的瞬間,路燈突然爆出火花,將三個人的影子烙在雪地上,像場荒誕的皮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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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廳的藍(lán)光如幽靈般彌漫,將兩人照成透明標(biāo)本。胡云辛攥著那枚金色星星抵住秦炎深的喉結(jié),仿佛要從他體內(nèi)逼出真相。電子鐘顯示20:08,玻璃幕墻外虛擬星海開始流轉(zhuǎn),映得丁姝佩孕期講座的投影海報忽明忽暗。海報上,丁姝佩微微笑著,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而胡云辛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那枚金色星星上。
“去年今日,你說要帶我看仙女座流星雨?!苯饘倮饨窃谒つw壓出紅痕,胡云辛的聲音比水母觸須更飄忽,帶著一絲讓人無法捉摸的哀傷與憤怒,“結(jié)果那晚18路公交末班車去了海洋館。”她的腕間銀星星隨著顫抖在藍(lán)光里裂成兩半,仿佛她的內(nèi)心也在這一刻破碎。
秦炎深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他試圖解釋,但聲音卻像是浸了三年雨水般綿軟無力:“電影票根是課題組分發(fā)的。”玻璃幕墻突然切換成雙魚座星云,丁姝佩的虛擬影像正巧掠過他僵硬的嘴角,仿佛隔空親吻。那一刻,胡云辛的目光變得冰冷,她扯開他襯衫第二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未愈的齒痕:“上個月你說被恐龍模型劃傷,可我家霸王龍的斷齒還泡在福爾馬林里。”她的指尖沾到新鮮血珠,在藍(lán)光里像隕落的超新星,刺痛著秦炎深的雙眼。
水母群突然集體變紅,警報聲撕破寂靜。秦炎深抓住她往安全通道拽的手腕,卻摸到那個暴雨夜留下的疤痕——當(dāng)時他說是洗衣機(jī)故障劃傷,此刻才驚覺傷口形狀與金星星棱角完全吻合。他的手微微顫抖,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姝佩的孩子需要父親?!狈阑痖T在身后重重閉合,他的白大褂擦過她手背,消毒水味混著雪松香,“就像你當(dāng)初需要那枚銀星星來相信被愛。”應(yīng)急燈將他瞳孔切成碎玻璃,映出胡云辛手里捏變形的恐龍模型。她突然笑出聲,笑聲中帶著一絲嘲諷:“還記得怎么在公交車上數(shù)路燈嗎?”她將霸王龍斷齒扎進(jìn)他掌心,“第88盞路燈看見你送我項鏈,第89盞就看見你給她戴上同款?!滨r血順著恐龍牙齒滴落,在地面拼出丁姝佩名字縮寫。
秦炎深抽出染血的手帕,露出內(nèi)側(cè)刺繡的迷你水母:“一年前實習(xí)期,我衣服沾了你的草莓糖漿。”他擦拭血漬的動作像在修復(fù)文物,“姝佩說這種污漬要用雙氧水。”褪色的粉紅痕跡在布料上暈開,竟與丁姝佩某張自拍里的裙擺花紋相同。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仿佛在試圖挽回什么,但胡云辛已經(jīng)不再相信。
警報解除的瞬間,整面玻璃幕墻炸開虛擬煙火。胡云辛在璀璨光斑里舉起手機(jī),播放去年深秋的錄音。沙沙背景音中,秦炎深醉醺醺地說:“天文臺哪有18路公交……”緊接著是衣物摩擦聲和丁姝佩的輕笑:“笨蛋,說好不提公交站的事……”那一刻,胡云辛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點開監(jiān)控截圖,畫面里秦炎深正把暖貼塞進(jìn)丁姝佩手套,“收銀臺貼著我們的合照,你卻讓鏡頭拍到她無名指的戒指?!狈糯螽嬅?,戒圈內(nèi)側(cè)刻著他們初吻日期。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像是在刺痛她的心。
秦炎深突然扯開領(lǐng)口,露出鎖骨下方新鮮滲血的刺青——纏繞的DNA鏈上串著兩顆星星。胡云辛的銀星星正在他皮膚里氧化發(fā)黑,丁姝佩的金星星卻閃著手術(shù)縫合線的光澤?!八龖言心峭砦液茸砹?,以為在修復(fù)我們的……”他的辯解被突然啟動的清潔機(jī)器人碾碎。
“第八十九天?!焙菩涟聪率謾C(jī)倒計時,刺耳鳴響在通道內(nèi)炸開,“從初雪到驚蟄,正好是你承諾攤牌的日子?!彼崎_背包,十二件染著不同香水味的襯衫瀑布般傾瀉,最上方是那件袖口帶玫紅唇印的白大褂。每一件襯衫,都像是他們之間的一段回憶,而如今卻成了她心中的傷痕。
秦炎深彎腰撿起恐龍模型,斷裂的牙齒突然脫落。金屬與瓷磚相撞的脆響中,他掏出破碎的星空表:“那天在洗衣房,我看見你燒了我們的拍立得?!北砻媪鸭y拼成丁姝佩的側(cè)臉,“可你留著這個做什么?”他從褲袋掏出胡云辛藏著的半張電影票,日期正是他們初吻紀(jì)念日。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仿佛在試圖抓住最后一絲希望。
水母廳傳來歡呼,虛擬星海切換成婚禮進(jìn)行曲。胡云辛在漸強(qiáng)的樂聲中撕開襯衫下擺,腹部赫然紋著未完成的銀河鐵道:“昨天我剛預(yù)約洗紋身。”她將銀星星碎片撒向通風(fēng)口,“可惜那些年吞下的草莓糖,吐出來都成了玻璃渣。”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希望。
暴雨突至?xí)r,兩人站在第89盞路燈的殘骸下。秦炎深手中的黑傘向胡云辛傾斜,自己半個身子浸在雨里:“那晚我說第八十九盞路燈會吃醋……”傘骨突然折斷,他腕間金星星墜子滾進(jìn)積水,被胡云辛的高跟鞋碾入地縫。雨水沖刷著她的臉龐,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悲傷還是憤怒。
“你教過我,破損的星星會變成流星?!彼龑忝娣D(zhuǎn)接住傾盆雨,“可惜我們都不是值得許愿的星座。”閃電劈亮便利店櫥窗,周年慶廣告牌上的“88折”正在漏電,滋啦聲吞沒了秦炎深最后的“對不起”。那一刻,胡云辛的心也像是被閃電劈中,徹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