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色的夜,寒風素裹。只有一抹微光,來自天上的月,云霧裊娜,半掩著玉盤,朦朧中藏著幾分曖昧之色。
玉竹林外,一望無際的荒漠。地上的泥土帶著幾分咸濕,深淺不一的足印隱約其上,夜孤寒帶著傷一步步踏在上面,腳下的雀兒驚起,隨之揚起一陣黃土,更襯得他一臉滄桑與沉寂。
他忽然支撐不住,跌倒在地,龍吟刀豎在地上,寒光泛起血紅,映著他唇角的血跡,直至流淌在地。
“夜孤寒,你怎么樣了?”郁姑娘連忙俯下身,神色已驚慌失措。
“這箭上有毒?!?p> “怎么可能?大內(nèi)侍衛(wèi)從不用毒?!?p> 郁姑娘對宮廷之事自然了解得很,夜孤寒則仿佛一眼洞穿,
“看來,鐘婷想置我于死地?!?p> “鐘姑娘怎么會…”
夜孤寒此時已倚在樹下,自己撕開衣襟,見心口處的血痕已成黑暈。
郁姑娘慌了,
“這是什么毒?可還有救?”
“無非是你們后宮賜死臣子妃嬪的毒,我封了穴,應該死不了!”
剛說完,他額上的汗珠已與隱約的青筋相映,如夜露落于綠枝,透著凄寒的未知。
他從懷中取出一袋香釀,灑在傷痕之上,氤氳起粗獷的濕戮味道,
“可惜了鏡湖先生送我的這壇好酒?!?p> 他撫著傷口,面色卻愈發(fā)慘白。
“這酒能有什么用?對了,我在曼陀山莊得藍桉姑娘賜予山茶花的解藥,叫什么……醉飲南山,不知管不管用?”
“哦?正好試一試,看看是它的山茶花醉人,還是我這酒醉人?”
夜孤寒浮出一絲深邃地笑意,倒讓郁姑娘頗為意外,
“這時候,你倒有心情開玩笑?”
“你不是總說我冷冰冰的嗎?”
“你……”
郁姑娘沒理他,將山茶花的藥引取出,置于掌心,然后使勁按在他心口之上。
夜孤寒瞪了她一眼,也不作聲,強忍著疼痛,將衣襟撕下包扎了傷口。
郁姑娘見他滿面滲著汗,忍不住噗嗤一笑,將他的手推開,幾下便包扎好傷口,
“你這夜木頭這般好強,誰敢接近你?”
“沒有最好,我孑然一身慣了……哎,你這丫頭,包扎傷口的本事還不賴嘛!”
郁嵐舒輕描淡寫地一嘆,
“我自幼流落在戰(zhàn)場,那時候就給受傷的士兵包扎傷口,自然熟悉得很?!?p>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經(jīng)歷?!?p> 郁姑娘坐在夜孤寒的身側(cè),抬頭凝望夜空,
“月有陰晴圓缺,人間的事,自然也禍福難料。我若不流落沙場,也不會成為公主。我若不是公主,也許早就在江湖策馬揚鞭了?!?p> “總想著闖蕩江湖。你以為,入了江湖,還能有家嗎?”
他一雙諱莫如深的瞳孔,映著天上的月,似乎在感嘆無家可歸的惆悵。
“說說吧,為什么不回代國,而要留在飛雪城做殺手?”
郁姑娘睜著大眼睛問他,夜孤寒的眸眼,盡是對世間險惡的鄙夷,
“回去做什么?是悼念亡魂?還是重建代國再卷入無休無止的戰(zhàn)亂?倒不如殺盡該殺之人來得痛快!”
“你這人冷冰冰的,其實心里分明一腔熱血?!?p> “一個小丫頭,以為能明白我?”
郁姑娘搖搖頭,怔怔地望著地上的斑駁,
“上次在玉竹林,你救了那北涼后裔,我從未見你待人如此和善。想來,你是在感傷你兒時的流落異鄉(xiāng)……”
“竟被你看出來了?”夜孤寒有些意外。
“那是自然。哎,你幼年是怎么逃出代國的?”
“兒時的事,太久了……只有兵荒馬亂的逃亡,和母親被亂刀分尸的記憶…”
夜孤寒提及此事,聲音竟有幾分哽咽。
“那段記憶一定刻骨銘心吧……難怪你這般冷漠,眼底卻藏著千壑萬渠……”
“都過去了……現(xiàn)在浪跡天涯,不亦快哉!”
夜孤寒將酒袋中余下的酒釀,一飲而盡。
“浪子也會回頭,你就不想歸鄉(xiāng)?……”
“歸鄉(xiāng)?我的家就在飛雪城,也只有在飛雪城,我的心才自在快活!”
“那倒是!嵐舒都流連飛雪城了。如果能一直待在飛雪城,該有多好……”
夜孤寒冷笑一聲,抬手將刀收入鞘中,
“你這丫頭,可知多少人艷羨公主的位子?”
“王宮之險,豈遜于江湖?至少,江湖多了幾分豪情與俠義……”
郁姑娘一雙期待的目光投向荒野盡頭,一望無際的黑,在她眼中,卻隱約透著光。夜孤寒凝視著她的側(cè)臉,那份天真執(zhí)著,竟令他心頭一動……
二人各懷著心事,凝望月色,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頭倚在了一起……
……
夜色褪散,一縷陽光拂過天際,白晝?nèi)绯跣眩瑢⒁灰沟母袀癁橐绮矢≡啤?p> 郁姑娘醒了,緩緩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倚在夜孤寒的肩上,她連忙起身,夜孤寒正凝視著她,兩人四目相對,竟停了半晌,才頓覺尷尬。
“這天……這么快就亮了……”
郁姑娘忙起身,環(huán)顧左右,拍拍身上的塵土。
“走吧?!?p> 夜孤寒也不多言,扛起龍吟刀,又恢復了一臉冷漠孤傲的神情,徑直向前走去。
二人剛走幾步,兩道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落于面前,正是白離和赤焰兩位護法。
“是你們?你們從裴府出來,怎地又來此處?”
“小姑娘,我們還沒問你呢。在裴府,要不是被你一攔,我兩個人也不至于跟那些人纏斗!”
這一瘦一胖兩護法,瞪著郁姑娘,卻并無怒意,郁姑娘聽了也頗有些內(nèi)疚,
“誰想到他們早就埋伏了人!是嵐舒的疏忽,倒讓二位差點陷入危難。”
“罷了。你這小姑娘一派天真,與曼陀山莊那姑娘完全不同,我二人甚是喜歡?!?p> “兩位長老來這里是找嵐舒?”
白離搖搖頭,深邃的瞳孔緊緊盯著夜孤寒,仿佛有幾分不可深言的神秘,
“不,是他。飛雪城第一號殺手,為飛雪城殺了那么多人,焉知不會惹上仇家?”
“飛雪城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不怕仇家?!?p> “今后,怕是未必了……”
“此話怎講?”
夜孤寒的神色,意外中又帶著正色,他知這兩護發(fā)此言必有其意。
“嵇康先生的遺作《廣陵散》在白軒公子手中?”
郁姑娘不明所以,截過話去,
“是啊。你們怎知道?還是我?guī)Ыo白軒公子的呢!”
“《廣陵散》是破陣之曲,凡人只知它是曲譜,但近日江湖已傳出消息,曲中暗藏玄機,是天下難求的兵書。”
“兵書?”
夜孤寒一愣,郁姑娘更是不解,
“就算真是兵書,習武之人要來何用?”
“兵法與武功原就相生相融,習武之人,習得兵法,不僅益于增進修為,還可以陣法提升各派武學。更何況,得此兵法,比之干將莫邪,更能震懾天下…”
赤焰半掩著面孔,但眼神中卻含著對江湖紛亂的洞燭,
“你是說,江湖中人有人覬覦?”
“最近劍盟內(nèi)斗不休,顧盟主協(xié)調(diào)各大劍派時,無意中透露此事,沒多久,正派邪教便已流傳?!?p> “如果真這樣,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入煙雨閣……”
夜孤寒顯然也第一次聽聞此事,不禁沉吟,白離與赤焰兩位護發(fā)也連連點頭,
“聽說,邪教已有人潛入其中?!?p> “其實,煙雨閣內(nèi)的奇珍異寶,本就令人暗中覬覦,只是礙于白軒公子。這次的兵書,這些人一定不會放過……”
夜孤寒神色頓生驚異,他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喚郁嵐舒,
“不好!白軒不知道會不會有麻煩!咱們快回去!”
迅疾,他已攬起郁嵐舒,飛至百余里外,不見身影……
“這飛雪城第一殺手,倒卻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