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殿下明斷，家主確實已經抵達王城了。”
維羅妮卡愣了一下，便笑著回答了艾爾弗雷德的問題：
對方是在向她尋求一個態(tài)度。
隨后，維羅妮卡就淺笑著轉身離開，留下了同樣一臉笑意的艾爾弗雷德。
他罕有地笑出了聲，搖了搖頭，端起了茶杯：
“呵，埃文公是于獲月月中返回本土的，距離現(xiàn)在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了，本土的糜爛局勢終于可以穩(wěn)定下來了。”
“難道陛下已經康復了？”列夫坐回了他的對面，只是從艾爾弗雷德的言辭中進行推測。
“父王的情況不算壞，但距離康復也有一段時日，短時間內不能期待他重新親政了。”
艾爾弗雷德對此也只能感到頗為的無奈，然而神色卻依然是放松的：
“但埃文公抵達王城的這則消息，是流通于政務系統(tǒng)之中的公開信息，并不是由影衛(wèi)告訴我的最高權限級別的機密情報。
“即使是權限最低的助理官員，也已經知曉了這個信息，這其中包含了什么意味，不用我多嘴，你應該也能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列夫隨口咬碎一顆糖果，“埃文卿明牌了，他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無論陛下的狀況如何、盡管王宮的主人還是王后殿下，但他這個大護國公才是國政的最終決策者，誰都不要輕舉妄動，對吧？”
“這就已經是最大的好消息了，埃文公既然公開了自己的行跡，就已經證明他處理了保留地的那堆麻煩。
“接下來，我們只需要靜待父王康復即可。”
艾爾弗雷德倚在靠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沉思良久，列夫又倒了一杯茶，提出了自己心中一直都有的疑惑：
“殿下，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時至今日，本土核心的那塊保留地已經成為了王國的一大弊病，我們又有了足夠的兵力，可為什么王國始終都沒有除掉這個禍患呢？
“即使在希夢娜夫人遇刺的那一年，埃文卿對保留地的貴族進行了一輪血腥的清洗。
“但在事后，陛下也罕見阻止了埃文卿的行動，只是處死了涉案的貴族家族，并沒有借機發(fā)揮?！?p> 這其實并不是列夫一個人的問題，這幾乎是所有年輕一代的王國公民心中的疑惑：
七王之戰(zhàn)后，王國一直都在進行因內戰(zhàn)而打斷的改革。
而在阿道夫王即位后的二十余年間，王國更是經歷了大刀闊斧的、涉及王國方方面面的改革。
即使不提及那些年輕一輩，便是對于大多數(shù)年齡較大的王國公民而言：
王國無時無刻不在向前進步，舊勢力所代表的貴族政治，早已成為了王國政治所褪去的渣滓；
而職業(yè)軍人也不再是貴族的特權，超凡途徑更是人人唾手可得之物；
此外，書籍也并非是鎖在經院高閣的飾品，識字創(chuàng)作更加不是貴族獨享之權，而是律法規(guī)定的公民義務。
雖然貴族政治仍然是西洛里亞諸國的常態(tài)，但那畢竟不是達西亞的本國事務，王國公民并不會對此感到介意，通常只會認為那是別國內政，往往不過是將其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
然而保留地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這里有著王國最為肥沃的土地，但治理此地的卻是最為保守的貴族！
而生活在這片富庶土地之上的廣大平民，更是王國中最為困苦的群體！
王國高層立志改革，轟轟烈烈的改革舉措更是向王國公民證明了：
作為戰(zhàn)爭的勝利者，他們有著極為堅定的決心和意志，也擁有足以支撐改革的能力和暴力。
但對于無數(shù)如同列夫一樣的人來說，這就帶來了更大的疑惑：
王國有足夠的能力、高層也有足夠的決心和意志，可為何他們會放任保留地繼續(xù)存在于王國本土呢？
“嗯……沒想到你作為一位資深的審判官，居然也有如此天真的一面啊?！?p> 聽著艾爾弗雷德的調侃，列夫不禁挑眉：
“為何？請殿下指點。”
“如果你想尋求的是明面上的理由，我認為答案應該是‘法理’與‘權衡’?！?p> 艾爾弗雷德也不再揶揄對方，只是淡淡地拋出了兩個只能在羊皮紙上找到的詞匯。
“‘法理’和‘權衡’？”列夫端著茶杯，咀嚼著這兩個詞匯。
艾爾弗雷德點了點頭，徐徐為列夫展開了這個話題：
“先從‘法理’問題進行解釋，雖然我們平日里都稱呼其為‘保留地’，但你也知道，那片土地的官方行政區(qū)劃的全稱為‘達西亞王國霍華德王室全權委任王室議會管理之王室保留地’。
“當然，這個名字太長了，即使是在官方文件里，我們往往也簡稱其為王室保留地?！?p> 雖然艾爾弗雷德的后半句話有調侃之意，但列夫還是從那長得離譜的全稱中想明白了：
“為什么先王會繞那么大一個圈子，在承認王室對于那片土地的統(tǒng)治權后，甚至會委任一個不倫不類的‘王室議會’進行統(tǒng)治，而不是由王室進行直轄呢？”
“因為這就是所謂的‘法理’啊，列夫卿……”
艾爾弗雷德重重地嘆了口氣，仿佛又回想起了童年學習的時光：
“你算是年輕一代了，在你接受正式教育的時候，封建法理學應該就不是當時的必修課了。但對于更老的一輩、或是我們這些王室的成員、大執(zhí)政官的直系繼承人來說，法理學仍然是必修課?！?p> “請您詳細闡釋一下。”
列夫認真地思索了一下，但對于這種沒有概念的知識而言，他依舊無法在腦海中建立起一個大致的理論框架。
“這一切還要追溯到七王之戰(zhàn)的終戰(zhàn)——那一役實在是過于慘烈了，雙方投入的兵力總數(shù)合計不下于十五萬，達西亞的前代王室、哈文德王室的成員無不戰(zhàn)死于哈文德宮?！?p> 艾爾弗雷德語氣低沉，引著列夫的思緒回到了歷史之中：
“在處理哈文德公國的時候，王國竟無法再扶持一位擁有哈文德血脈的公爵。
“彼時各方實力大損，王室雖繼承了哈文德王室的法理，卻也無力獨吞這片土地，便組建了一個王室議會，由王室中位高權重之人擔任議長，其余各方各自派出實權人物、共六位，組成最初的王室議會，代為管理這片‘保留地’，并瓜分七王之戰(zhàn)的戰(zhàn)利品。”
“原來如此，保留地的法理可以追溯到那個時代，那么，王國確實沒有什么理由主動出手啊。
“等等，似乎又有哪里不對……”
列夫思索著，方覺得有些道理，卻又悟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最為表層的理由吧，今時不同往日，構成王國的底層邏輯是達西亞的民族認同，而不是什么古老的封建法理——殿下你莫不是在誆騙我？”
艾爾弗雷德笑了一聲，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沒錯，所謂的‘法理’問題，自然是表層的淺顯原因，而這其中的深層緣由，則在于王國高層心中的‘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