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朱允熥跪倒在地。
內(nèi)心止住對朱元璋的畏懼。
說道:“孫兒在書中看到,春秋時楚國國君莊王繼位三年,整日喝酒打獵,觀看歌姬表演,全然不顧國家大事。
有朝臣進諫,卻被他關(guān)進牢里,并在宮門口懸掛牌子,進諫者殺無赦!
伍舉進言:聞楚國有只大鳥,身披五彩,神俊異常,卻三年既不飛也不叫,為何?
莊王答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定沖天,不鳴則已,一鳴必驚人?!?p> 朱元璋冷冷問道:“有皇爺爺在,你怕什么?”
楚莊王三年不飛不鳴,是因為朝局混亂,矛盾尖銳。
表面裝作沉迷于聲色犬馬、不問政事,實則以靜制動,以辯忠奸。
“孫兒自幼頑劣,不討皇爺爺喜。
母妃早逝,父親走后,孫兒沒有了依靠,孫兒感到孤獨,害怕。
回想之前,孫兒有愧于皇祖父,有愧于父親。
身為龍孫,應(yīng)多讀書,多歷練,多了解朝政,多了解民間疾苦。好替皇祖父,父親分擔。
劉夫子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父親走了,可皇祖父還在。
孫兒才決定發(fā)奮,望有朝一日能替皇祖父分擔,讓皇祖父少些憂慮。
可惜一切太晚了,只怪孫兒醒悟的太晚了?!?p> 說著,朱允熥已痛哭流涕,淚眼婆娑。
“哎,傻孩子,不晚,不晚!”
朱元璋撫摸著朱允熥的頭,安慰道。
這孫兒是真的長大了,長大了!
標兒,看到了嘛,咱的允熥長大了!
知道為咱考慮了,知道關(guān)心咱了。
唉,朱元璋長嘆一口氣。
你要是早點醒悟,早點明白。
咱或許不會對那些個老兄弟處罰那么重。
咱不會,咱真的不會嘛?
朱元璋的思緒回到了與一眾兄弟建立大明的歲月中。
腦中閃過一個個的名字。
徐達、常遇春、鄧愈、傅友德……
“允熥,你能想通這些,咱很高興,你下去吧!”
朱允熥內(nèi)心也有觸動,自己一向畏懼的皇爺爺,此刻,蒼老了許多,與民間孤寡的老頭一樣。
原來皇帝也會老,也會悲傷。
“是,孫兒告退,皇爺爺您早些就寢?!?p> 朱允熥出殿后,黃狗兒趕忙進殿伺候。
端過太監(jiān)手里的湯藥,遞給朱元璋,道:“陛下,您該就寢了?!?p> 朱元璋瞧著眼前的湯藥。
心想咱真的老了嗎,咱也需要湯藥來補身子了?
朱元璋閉目,良久后。
問道:“今日東宮是誰嚼的舌根?”
御用監(jiān)主監(jiān)慌道:“陛下,奴婢是聽允熥殿下院里的奴婢說的?!?p> 朱元璋輕笑,這狗奴才跟自己玩死無對證。
伺候朱允熥的太監(jiān),女婢已被朱元璋命人杖斃。
“拖出去,杖斃!”
言畢,兩個虎背熊腰的侍衛(wèi)上前將御用監(jiān)主監(jiān)拖了出去。
這些個年長的太監(jiān),即使沒有家人,也有親戚,若是胡亂攀咬,定會被誅族。
有苦,也只能啞巴吃黃蓮。
“以后,誰再亂嚼舌根,全部杖斃。”
“是,陛下?!?p> 黃狗兒不愧是久侍朱元璋身邊,神情鎮(zhèn)定的答道。
但內(nèi)心早已慌張不堪。
哪里料到,一個不得寵的孫子,會在今晚重回枝頭。
“給允熥再挑一批宮人過去?!?p> “是,陛下。”
“去?。 ?p> “是是,奴婢這就去。”
東宮別院。
兩漢子來回踱步。
正是俞靖,寥鋮。
本來他們都被調(diào)去羽林左衛(wèi)了。
可不一會兒又讓他們回來。
二人不傻,猜到定是皇爺原諒了小三爺。
“小三爺,你沒事吧!”
俞靖眼尖,看見剛進院的朱允熥,上前問道。
“沒事,你倆沒說什么吧?”
朱允熥之前給二人說過,是朱濟熺教他制鹽之法。
“沒有,我二人就是死,也不會說一句對小三爺不利的話。”
朱允熥點點頭,道:“進去說。”
今夜,朱允熥感觸頗深。
……
清晨,朱濟熺一大早就起床鍛煉身體。
這習(xí)慣,得保持。
一炷香的功夫,朱濟熺已大汗淋漓。
幾個太監(jiān)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孩童走進院子。
“晉世子!”
為首的太監(jiān)行禮。
“彥名拜見姑父,”孩童叩首,說道。
“快起來,彥名,”朱濟熺扶起小彥名。
六七歲的小孩,如此乖巧懂事。
可惜,襁褓中沒了母親,如今,又沒了父親,真是個可憐孩子。
朱濟熺不由有些佩服朱元璋,為了大明,對親族能夠忍心揮下屠刀。
“其他人在這里候著,公公你帶著彥名隨我進去。”
朱濟熺對為首的太監(jiān)說道。
這名太監(jiān)朱濟熺有印象,是御馬監(jiān)的主監(jiān)張八扯。
洪武朝的太監(jiān)名字都很難聽,不是前元的太監(jiān),就是罪奴。
傅氏見到小彥名,瞬間抱在懷里哭成淚人。
“有勞公公了!”
朱濟熺將一件上好的玉佩塞入張八扯手中。
“使不得,晉世子,這都是陛下吩咐的,也是奴婢該做的?!?p> 張八扯哪里敢接,趕緊回絕道。
“公公不要客氣,免得被人看見?!?p> 朱濟熺特意叫張八扯進來,就是為了避人耳目。
“那奴婢多謝晉世子了。”
張八扯把玉佩揣入袖中。
太監(jiān)大多沒有子嗣,有也是在入宮前生養(yǎng)的,早就斷了聯(lián)系。
養(yǎng)兒防老,太監(jiān)也是人,也一樣。
宮里可不給養(yǎng)老,想老有所依,只能認幾個小太監(jiān)做干兒子。
兜里沒錢沒勢力,誰愿意給你做干兒子。
錢,成了他們除活下去外唯一要命的東西。
再說,御馬監(jiān)可是一個實權(quán)衙門。
御馬監(jiān)可不是專門養(yǎng)馬的衙門,這是朱元璋設(shè)置的內(nèi)廷機構(gòu)。
御馬監(jiān)的前身是朱元璋在當吳王的時候設(shè)立的御馬司。
洪武十三年,改為御馬監(jiān)。
因御馬監(jiān)的主要職責是保證軍馬的需求調(diào)度和飼料供給以及典禮用馬的需求。
自胡惟庸案后,朱元璋廢除中書省,改革了外廷機構(gòu),有意強化內(nèi)廷,實行內(nèi)外雙軌制。
御馬監(jiān)因負責軍馬的調(diào)度,故與兵部關(guān)系密切。
送走張八扯,朱濟熄不愿打攪剛見面的姑侄二人,闊步向兵部走去。
朱允熥已進入朱元璋的視線。
接下來該自己上場了,只憑朱元璋的寵愛,那永遠走不進大明的核心圈。
自己的目的也不可能實現(xiàn)。
出了奉天門,過了長安左門,依次是宗人府、吏部、戶部、工部、禮部、兵部。
刑部不在其內(nèi),而是在皇城之北的太平門外。
“晉世子!”
“兄弟,茹嫦大人在嘛?”
“這……世子稍后,卑職這就去通稟?!?p> 值守在兵部門口的百戶愣神后回道。
百戶沒想到一位世子說話如此隨和,竟稱呼自己為兄弟,這哪里擔當?shù)钠稹?p> 同樣,朱濟熄也沒想到一個正六品的百戶,居然認得自己。
朱濟熄留在應(yīng)天的目的就是兵部,自然要同兵部的人打好關(guān)系。
不一會兒,門口出來一個穿青袍的官員。
“見過晉世子殿下,殿下請跟我來?!?p> 在官員的帶領(lǐng)下,三拐五繞的來到一大堂。
堂里有二十多人,緋、青、綠三色官服都有。
“晉世子找我是公事還是私事?”
一緋袍漢子說道。
朱濟熄確定這人應(yīng)就是兵部尚書茹嫦了,看著年紀也不大,四十來歲,皮膚白嫩,透著三分儒雅。
一副書生樣,卻是個老狐貍。
朱元璋最忌朝中重臣與皇子皇孫私下密接,尤其是軍隊中的將領(lǐng)和官員。
朱濟熄一沒有朱元璋的口諭和授意,二又大搖大擺的走進兵部。
生怕沒有人不知道他是來找茹嫦的。
茹嫦則在兵部的辦公大堂里見朱濟熄,有這么多人在場,就是傳出去,也有人證,能撇清關(guān)系。
“濟熄見過茹尚書!”
“世子折煞臣下了?!?p> 茹嫦回禮。
“既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我只是想跟茹大人借幾張輿圖?!?p> “晉世子想要哪里的輿圖,應(yīng)天府的可不行。”
“哈哈,茹大人不用緊張,我要灌陽、全州的輿圖。”
茹嫦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不知晉世子借這兩地的輿圖是做何用?”
兵部昨日收到奏報,此兩地的瑤人叛亂,宮內(nèi)的裁定還沒有下來。
茹嫦不敢輕易應(yīng)允。
“尚書大人若覺得不妥,我可進宮請旨?!?p> 朱濟熺想給朱元璋一個驚喜,若自己請旨,朱元璋必問緣由。
那驚喜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