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第三章 人類的青春期固定在十七八歲（一）
程楓轉身帶門想走，父親在背后叫住。
“咱倆一起，別看漏了?！背淌懒众s緊跟上，走出出租屋的門并僅是用磚頭堵住門板，爺爺沒有帶鑰匙。
“為什么？咱倆分開找！”程楓回頭望父親，迷茫驚恐的眼瞬間附上一層水霧，聲音變得顫抖，程楓想說要兵分兩路，這樣找到的幾率更大，但此時大腦混亂，想不到好的詞句，只是甩給父親這樣的只言片語。
隨后程楓沖下樓梯，六層高樓的重力仿佛在此刻施加在他身上，地心深處似有無窮引力，牽拉他不停向下俯沖。
深夜的樓道搖曳昏黃的燈光，不到二十米的高度卻讓程楓倍感漫長，鬼打墻一般仿佛永遠到不了盡頭，終是父親的聲音愈來愈淡，樓道口對面的路燈光亮沖入程楓的眼，瞬間的光芒沒有讓他心里好受一些，但總歸讓程楓覺得自己還在人間。
程楓只回頭向樓道喊：“我去西邊，你東邊找！”聲音在樓道的作用下變得足夠洪亮，片刻傳來父親的聲音“注意安全”
轉身向西，晚自習結束時刻已經是深夜十點半，來到主街，街旁的小吃攤堆滿了學生。程楓想進去找尋，但無入口插入，想到爺爺離家后父親一定會來尋，那爺爺便不可能在家附近，便轉身沿著主街奔跑下去。
街旁綠化樹影如同魔鬼，伸出爪牙直直朝向過路人，程楓愈發(fā)驚恐，慌亂的心智甚至害怕爺爺被這樹影吞沒。
縣城的重點高中在中心偏東，而程楓家里租下的出租房正是學區(qū)房，在學校對面。
路在程楓眼前延伸，程楓也漸漸冷靜下來，目光變得銳利，變得清晰，道路兩旁僅有的幾個人都被他收在眼里。
程楓想到，曾經在壺泉農場，也是這樣的一條東西大道，他一樣的奔跑，沒命地跑，是去尋一個走失了的女生。她中考失利，想不開，離校離家，家長和老師都很著急，再加上程楓當時正在學校幫助老師工作，便擔當起尋人的任務。
程楓想到，就是在縣城里，就是這條主街，他高興地奔跑，那是父親母親在程楓上了高中后第一次來看望他。父母忘記了縣城的路，打電話給出租屋的座機，程楓放了學高興地向最西邊的車站跑去，同樣是深夜的樹影似是在對自己招手，恭喜稱賀。
街旁的高樓大抵都熄燈了，遙遠偏僻的東北的小縣城不存在夜生活的繁華和凌晨人來人往的夢，城市會和人們一同睡去，再次日一同醒來。
此時眼前，卻驚現(xiàn)了一個大廳亮著燈的高樓。程楓停下腳步，給自己喘息的機會，也抬眼看那上面的牌匾，“綏濱縣公安局”程楓念出了聲，心里涌上一絲竊喜。
但隨后，便想到父親或許報了案。
也是僥幸的心態(tài)，程楓挪著步子進入大廳，里面只有一個值班的警衛(wèi)，他坐在舒服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橫拿著手機，里面還能傳出陣陣手游音效。
“叔叔，我家人走丟了，這里能報案嗎？”程楓上氣不接下氣，深呼吸了好幾下才開口。
警衛(wèi)聽聞，瞬間放下手機，直站起身，看著程楓：
“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程楓回憶，中午爺爺還躺在出租屋午休，走丟也就是下午或者晚上他晚自習歸來前的事情。
“下午?！背虠鳚M懷希望地盯著警衛(wèi)。
“不好意思，有人丟失需要滿二十四小時才能備案，你家的親人可能只是去了什么地方忘了告訴你，如果二十四小時后還沒找到，你在來備案。現(xiàn)在要是沒什么事，可以離開了吧?！?p> 警衛(wèi)說的話像一盆冷水讓程楓瞬間如墜冰窖，他早該想到，父親正是出于這樣的考量，才沒有寄希望于警察。
“......”程楓想對警衛(wèi)再說些什么，想到警衛(wèi)剛才決絕的話，便也不再說什么，朝著門如同行尸走肉。
走出門去，程楓卻像重新注滿能量，再次朝向西邊奔跑。
......
程世林在出門后也上了主街，卻重新搜尋了學校對面的小吃攤。
身材高大的成年人擠進由青春期少年組成的人群，人頭攢動的畫面讓程世林有些頭暈，他顧不上面子，大喊一聲“爸”。
沒有聽到父親的聲音，倒是不知何處的幾個小伙子應了聲“誒”
程世林瞬間窩火，怒吼“誰家的狗!”
然后頭也不回，向著東邊，邁開步子奔跑。
與西側的高樓大廈不同，東邊是幾排矮矮的平房，望不到邊的稻田，和搖搖欲墜更加昏黃的路燈。倘若是程楓在這里，或許會有幾分害怕。但現(xiàn)在在這里的是程世林，即使是沒有路燈又算得上什么。
呼喊聲不絕于街道上，偶爾路過的幾個行人會注視程世林，有那么幾個心里嘀咕“是不是傻子啊”，也會有那么幾個想著“要不要上去幫忙”。
但東北的夜是無情的，夜里沒有妖魔鬼怪，但樹林子里的狼和稻田旁的黃鼠狼和蛇是真實存在的。
無論經過了多少人，不會有人幫助程世林，程世林也不會期待在這三更半夜能有好心人相助。
于是到了稻田的盡頭，是一個棉花加工廠，街道在這里斷了線，是一個寫著“前方施工，后果自負”的牌子。
閃爍著黯淡光亮的路燈下，一個男人坐下來，雙手捧面，任由淚水打濕何處，此刻，他也只是個孩子，渴望老父親的背影，渴望老父親勸罵，仿佛回到過去，尚未開墾完全的壺泉農場，程忠誠拎著自己的衣領子痛罵，“行啊你小林子，三更半夜偷跑出去上網吧，我看你是找揍?！?p> 男人屈服，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不再呼喊父親。
街邊的棉花廠亮了燈，開了門，一個老婦人拄了拐杖蹣跚走向路燈下的男人。
......
程楓跑累了，就走幾步歇下來，要是路過了亮燈的樓房大廳，便進里面詢問，帶著愈發(fā)失望的絕望，重新振奮精神向西走，漸漸，走到了縣城最西頭的車站。
透過玻璃，程楓看到里面還有兩個人，窗口里的婦人，和在等車位子上坐著的老人。
程楓看不到老人的臉，黃色的燈光下也辨別不出老人的衣服顏色，但內心仿佛是要呼喊出來，三步并作兩步踏上階梯，跑向老人。
“爺爺”程楓以詢問的口氣，夾雜著幾分激動，開口問老人。
“誒？小伙子啥事?！崩先颂ь^，是程楓不曾見過的面孔。
程楓有些難以控制情緒，連“沒事”都無力說出，綿軟地癱倒在旁邊的座位上。
老人看程楓不搭話，便和前臺的婦人嘮起嗑來。
程楓困了，要是平時，十二點半的時刻是要睡覺的，不然第二天的課程都要迷迷糊糊地上過，那種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誰試誰痛苦。
眼皮要重重合上，程楓恍恍惚惚間看到一個人。
他和爺爺長得好像，他背對著程楓向前面走，前面是黑暗，看不到一切的黑暗。
程楓驚地清醒過來，挪到前臺，開口詢問是否有個叫程忠誠的老人買過票上車......
......
“感謝上帝”程楓默念。
......
“感謝上帝”程世林默念。棉花廠的老人把程世林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一段簡單的交流，程世林把大致的情形告訴了老人。
老人說：“你有沒有禁止你父親做過什么事，然后他只好出走去偷偷做了?！?p> 程世林沒有猶豫，“不可能啊，我爸想做什么我都會允許的?！?p> 一只蚊子鉆進風扇，飛速旋轉的扇葉打在蚊子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程世林的腦子也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笑容重新浮出來，老人懸起來的心也漸漸放了下去。
“感謝！”程世林雙手合十答謝，辭別老婦人，朝著西邊慢慢地走。
與此同時，程楓扶著路邊的欄桿，朝著東邊慢慢地走。
縣城中央的大鐘開始報時，洪亮的鐘聲只響了一下。
是凌晨一點，父子碰頭了。
天也快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