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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霓虹的輝映將城市照了個通明。車的鳴笛聲撕裂著夜的寂靜，川流著，咆哮著奔襲在錯綜復雜的甬道里。

　　?

　　不遠處，公園里人們的嬉鬧聲還能傳入我耳，無非是些無聊賴的飯后閑談。

　　?

　　右手邊的店鋪打著大大的海底撈的牌子，在即使昏黃暗淡的路燈下閃爍著光，我停下腳步探起身子看向里面。

　　?

　　那是一家三口，父親左手提著一袋子零食，右手握著孩子的手。同樣，母親用左手牽著那張軟嬬的小手，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

　　?

　　那便是沒有什么繼續(xù)看下去的必要了。

　　操著疲倦的身子，深一步淺一步地向郊區(qū)邁去，耳邊嘈雜的人聲愈來愈遠，最后，伴隨著迷失在遠方的紅霞，一樣湮滅在荒無人煙的城市邊緣。腳步的聲音愈發(fā)強烈，與殘破不堪的裂痕水泥地摩擦出了令我十分厭煩的聲調(diào)，我的嘆息聲如此清晰，但我慶幸。慶幸，沒有被在醫(yī)院里的母親聽到。

　　我的母親病了，和父親一樣的病，醫(yī)生說這種病是個定時炸彈，只要發(fā)作就必須要在幾分鐘內(nèi)送到醫(yī)院。干脆地，我把母親安置在醫(yī)院。母親能活著，住院的天價費用和衣衫襤褸看望母親地羞愧便是小到可以完全不在意的事了。

　　?

　　漸漸地，一棟沒有燈光的居民樓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哦，姑且我是到家了。

　　只是個郊區(qū)的廉租房，墻皮早就被歲月刮去了千絲萬縷。樓道里的燈搖晃著，無論我使出多大力氣跺著毫無生氣的腳，依然點著若如螢火的微光。

　　?

　　我習慣了在黑暗中上樓。

　　數(shù)著樓梯，時間在數(shù)字的排列下流逝，兩年來，我一如這樣。

　　“吱呦～”

　　沒有燭光，沒有家人，沒有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沒有一聲“歡迎回家”。我并不在意。

　　有的只是撲面而來的熱浪，腥臭地令人發(fā)昏的酒氣和鋪滿了地面的方便面空桶。

　　給自己點上一串燒了半年仍存在著的蚊香，摟過來破爛的被子，借著窗外隱約印出來的城市燈火。

　　?

　　沒有一盞燈留給我。

　　淡淡的微笑在嘴邊炸開，思緒已經(jīng)昏昏沉沉。

　　?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

　　偶然夢到自己回到了高三，意氣風發(fā)地對著父母說，“給我時間，以后我能把您們都接到城市里面去，然后每年逢節(jié)再回到這里，回憶我們在這里的點點滴滴?！?p>　　?

　　母親笑著說，真怕到時候要去城里了舍不得這里呢。

　　父親說，別管那些事，你現(xiàn)在就是得好好學習，爸沒有什么能幫到你的，只能給你加油。

　　我那時就知道，父母會跟好友談論著“我有個有出息的兒子”，然后美滋滋地聽著“哎呀，你就是福氣好，辛苦大半輩子，以后兒子接去城里享清?？??！?p>　　?……

　　?

　　?我后悔起來，怨恨起來。

　　?

　　如果只是大學畢業(yè)，不去讀研。

　　就能守著父母了吧。

　　?……

　　??????

　　??2

　　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終于又重重地合上了。

　　?

　　好像被拋進黑洞，一股力量拽住了我的后衣領子，在不透光的黑暗里面，失足，沉淀，撕扯，混沌。

　　突然，一股亮光刺透了眼皮，睜開雙眼，白色的光炸裂在前方。

　　?

　　那是一扇門？

　　?

　　門上有著我熟悉的門牌號，把手上是我小時候頑皮粘上去的橡皮泥。

　　?

　　這是夢里？

　　?

　　我的手不自覺的握上了門把手，依然是熟悉的觸感，依然是熟悉的扭動聲，唯一變了的是令人迷失的寒冷。

　　猛吸一口氣，右臂發(fā)起力來，仿佛門里的一切不再令我感到恐懼。

　　??

　　門開了。

　　?和對童年的意識一樣，圓桌子上永遠擺著父親品茶的茶壺，茶壺上依然是那張印著“花好月圓”的刻畫。父親口中“比我年齡還大”的老鐘在墻上頑強地轉，溫馨的氣氛時隔兩年重新貫穿了我的身體，洞察著我的心悉。

　　?

　　一股飯菜的香氣撲向我的鼻子，驚然想起我已好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

　　?

　　?本能驅使我向廚房走去，本該透明的玻璃上鋪滿了水霧，套在玻璃上防油的塑料布袋隨著屋內(nèi)鐵鍋與鏟子的碰撞聲起起伏伏。

　　?一個熟悉的身影撞擊著我的視網(wǎng)膜，那是我無數(shù)夜里夢到的，是我總在不經(jīng)意間瞥見的，是我幻想著能重新出現(xiàn)我眼前的背影。

　　推門，走進廚房。

　　?

　　“爸！”

　　??????

　　??????

　　3

　　“別急啊別急，你媽還沒下班呢，我這特意請假回來的。你這還有幾天就高考了，給你做頓飯，好好表現(xiàn)，”

　　?

　　還有幾天就高考了。

　　?

　　我回頭看向掛在門邊的日歷。

　　?

　　這是五年前。

　　?我的父親會在三年后離世。

　　但他現(xiàn)在就站在我面前。

　　?

　　我顧不上什么理性的思考。一把手摟住父親的手臂，嚷嚷著“別做飯了，快過來啊爸！”

　　“哎哎，你這孩子，干什么急急忙忙的?！绷鲿车膭幼魍昝赖仃P了火，稀爛飄香的燉肉在鍋里咕嘟著，透明鍋蓋照在上面。

　　?我把父親拉到了書桌旁，正坐著看他的臉。

　　父親也看向我。

　　“你胡子這么長了！用不用給你買個刮胡刀？”

　　?我沉默不語。

　　“你學習一定很累吧，我看你憔悴地跟老了一樣，哈哈！”父親扶著眼鏡真心歡喜。

　　?“爸，我是從五年后回來的?！?p>　　沉默在我和父親間蔓延，父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

　　“讀書讀傻了？”父親歪著腦袋。

　　?

　　?“五分鐘前，你接到了我媽媽的電話，她說她回不來了，因為她在醫(yī)院檢查出來有心臟上的重病。二十分鐘前，你才剛剛下客車來到這里，車次是C916號，這輛車本不是這個時候發(fā)往的，但是今天風大，客運站只好換了輛堅固的。一天前，我告訴你我三?？荚嚳荚伊耍赣H在醫(yī)院里哭了一晚上，你安慰她，結果睡在了椅子上。”

　　?“我說的對嗎？爸爸”

　　?

　　父親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姑且點了點頭。

　　?我想著在夢外面躺在醫(yī)院病床上的母親，突然有好些話想對面前的父親說。

　　?

　　?父親臉上的疑惑一閃而過，低下頭看著盛著白酒的玻璃杯，喃喃開口“兒子，你過得咋樣？”

　　?我聽到我的大腦中有大河奔流，有怒火噴吐，有高河瀑布從萬丈狂瀾下俯沖。

　　?

　　“還好……”

　　面前的父親漸漸又佩戴起微笑，一遍又一遍重復。

　　“那就好，那就好……”

　　?

　　?“你媽的病咋樣了？”

　　?“在我來之前幾個月已經(jīng)完全治愈了，醫(yī)生說，不出意外應該不會再復發(fā)了?！?p>　　?“你考的什么大學？”

　　?

　　北理工?！?

　　“呀！夢想成真了?。∧恰业焦ぷ髁藛?？”

　　?眼前的父親漸漸開心起來，臉上的皺紋肆無忌憚地攀爬。胡子上的酒沫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問這問那，就好像剛上高中的我，看著父親，問著“什么大學好呀？”

　　?

　　?我哽咽起來，“工作??！還算可以吧，工資不高，但是給安排一套房子?！?p>　　“哦哦！我聽說過，新聞里經(jīng)常播，說是BJ企業(yè)的什么新政策，吸引人才的?！?p>　　?

　　“哈，啊是啊?！?p>　　?

　　那短短的燈光搖曳在父親面前的酒杯里，我注視著。就好像我也在酒杯里，隨著燈光一起飄搖。

　　??“對了，咱家住哪?。烤褪悄愦髮W畢業(yè)以后的那套房子？”

　　?

　　“BJ三環(huán)，對面就是個公園，你在里頭認識不少跟你一樣喜歡奇怪石頭的叔叔?！蔽业穆曇魸u漸顫抖，頭終于不受控制地低了又低。

　　“未來啊，真好呢?！?p>　　?

　　父親的臉上有了一抹殷紅。

　　?

　　“那個未來真好啊，是不是可以在工作暇余爬爬山，溜溜公園？”

　　?做完了工作就要加班，不然連房租都付不起，至于周末，不過就是把工作帶到家中罷了。???

　　“是啊?！?p>　　?

　　?“誒兒子，有沒有女朋友??！長的好看嗎？”

　　別說女朋友，連街上的任意一位女性都會對我投來鄙夷的視線。找女朋友，結婚生子，早就被我遺忘在人生的旅途中了。

　　?

　　?“必然的啊，長的還可以吧，應該是會討你喜歡的類型。”

　　??父親的笑容漸漸模糊，又是那一股力量拽住了我的脖子，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兒子？兒子！哦你要走了？！”

　　?

　　?“我……還有…”我強烈地想要說出話來，但徒勞。

　　?

　　“謝謝你啦！那個未來的事就不必再說了，給我留點神秘感嘛，我要親眼看看?！备赣H舉起酒杯，對著我，好像在對我敬酒。???

　　?

　　?“不！………那個…未來”我的肺部傳來巨大的疼痛，好像一千根針在嗓子里劃著線條，皮膚好像活了起來，蠕動著，扭曲著。

　　??“怎么了？那個…未來？”

　　?????

　　??4

　　?一道更強的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正躺在破爛的被子上。

　　?上面清晰地有了一條淚痕。

　　?手里的老年機亮了。

　　?

　　?是醫(yī)生通知我，母親又突然發(fā)病了。

　　?我站起身來，拽了打了布丁的衣服。

　　?走出樓道，看了遠處城市的光。

　　?突然想起，夢里的我，有一句沒能說出的話。??

　　?罷了。

　　?

　　??5

　　??五年前，父親望著突然消失的我，會心一笑。

　　?

　　?那時的我剛好到了家，父親高興地說：

　　“只要你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獲！”

　　?那天，父親微笑著入夢。

　　?

　　?夢里是現(xiàn)在的我。

　　?他終究聽到了那句話的后半句。

　　???

　　??????6

　　“那個未來。沒有你?！?p>　　??????